香玉担心的事,想不到提前赶了过来——正在十几里外的县城读初中的女儿忽然回家了。
昨天夜里,香玉爬过地道给大锁打了针回到家,翻了翻挂在墙上的日历,一看已经是星期四了,她就在心里盘算起来:再过两天就是星期六了,住校的女儿要回来了,她至少要在家过一个夜呢,得格外地小心谨慎了——防着家里人可比防着外人要难多了呀。
疯丫头每次回家,还没见人影,就能听到她叫“娘”的声音了。可是这一次,她耷拉着头,一声不响地就进了堂屋自己的房间。
香玉见女儿还没到星期六忽然回家,先是诧异,再看看女儿那神态,就感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在娘的再三追问下,女儿才委屈地说出了原委——
原来,学校停课了。疯丫头在学校是个十分活跃的积极分子,被校团委培养为团委副书记。校团委有三位副书记,初一年级是个男生,初二和初三年级都是女生。初三年级的那个女生长得很漂亮,是公认的校花。而疯丫头人长得一般,但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很有魄力,就连那些高高大大的调皮男生都怵她几分,因此疯丫头很得团高官章老师的信任,不论学校搞什么活动,章老师都把任务交给她,再由她下达给另两位副书记以及其他团委干部。那位漂亮的女生对疯丫头心生嫉妒,两个人渐渐地就产生了矛盾。有了矛盾,疯丫头在工作中就有意地压着她几分。可就在停课的前几天,章老师忽然被宣布停职反省,原因是他的社会关系有问题。学校团高官的职务由政治处肖主任兼任了。肖主任不再重用疯丫头,而明摆着要“重点培养”那个漂亮女生了。其原因是,跟章老师关系密切的老师、学生,有职务的要靠边站,没有职务的也要准备接受组织的调查。疯丫头哪受得了这口气:自己原先是学生会里的领导,而且是直接领导那个“小妖精”的,现在她摇身一变,竟然指手画脚的点着自己的名字了。疯丫头一气之下,就请了假说要回家看病——妇科病……
娘苦口婆心地劝说了:“闺女,这夏庄有好几个都是在外地住校读书的,没有一个人早早地就回家不上学的。你想想庄邻会怎么说,人家要问我,我又怎么说?”
“你就说我生病了。”
“有几个人会信?闺女,你过两天还是回学校去,你要是不回去,人家不更怀疑你跟那个章老师有什么牵扯吗?”
“不回去!学校已经停课了,回去也是胡闹。”
“人家在闹,你不去闹,那你不就落后了吗?”
“咦,你以前不是经常唠叨,要我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让我少去搞什么活动吗,现在,你怎么……?”
娘被说得哑口无言。
当天夜里,疯丫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心里被自己的心思折腾着,又被娘……她似乎觉得娘有些不对劲:她已经知道学校停了课了,怎么还劝我去学校‘胡闹’呢?这可是明显的反常了呀。晚饭后,她催着我早点上床休息,说是从学校跑回来一定累了,这倒是正常。可是夜已经深了,娘好像鬼鬼祟祟地隐在房间的外面,在偷偷地窥视自己,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疯丫头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以前听到过的关于“小寡妇”的顺口溜——
小寡妇
真难熬
死了丈夫像野猫
东庄的二流子翻墙头
西村的老光棍把门撬
三十如狼四十像虎豹
不管老和少
来了就贴上去嘻嘻笑
屋后还有猴急急的大狼狗
翘起一条腿
往那墙根儿撒泡尿
……
那时候,疯丫头才八九岁,而且当时娘还不是“小寡妇”,那顺口溜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是觉得那些小男孩一边摇头晃脑地喊一边拍着巴掌,很好玩。现在她似乎明白了:莫非娘在自己的傻子爹死后,她就……?莫非娘劝说我回学校,是巴望我早一点离开这个家,以便她……?她现在偷偷地窥视自己,是想偷偷地溜出去,还是有人要进来……?
疯丫头想到这一层,那曾经听到过的骂别的女人的一连串污言秽语:“破鞋”、“野猫”、“偷贼养汉”……便在耳边回响起来。她隐约觉得已经有人在背后骂自己的娘了:“姓夏的小寡妇也不是什么好人——没公公没婆婆,就一个闺女,又不在家……”
疯丫头想着想着忽然又怀疑起自己了,是不是自己想歪了:娘好像不是那样的“寡妇”啊,娘是一个正经的女人那。自打自己懂事后,娘不就经常教育自己,女孩子应该怎么样怎么样,女人应该怎么样怎么样,娘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女人那。娘自己也说过,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娘的一言一行,都是给女儿做个样子呢。娘在偷偷地窥视自己,可能是娘听着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她在担心女儿吧?
又过去了一顿饭的时辰,疯丫头依旧在胡思乱想,依旧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弄出响动……
这可把香玉急死了啊。大锁半夜要去给牛添一次草,因为牛要起早耕田,要是添得迟了,那些常年使唤牛的老把式一眼就看出来了。香玉要是过去迟了——大锁走了,说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回来……而这一边——又哪能知道闺女什么时候睡着呢?唉,要是知道闺女今天回来,昨天夜里就跟他说好了……
香玉终于等着闺女睡沉了,慌慌忙忙地下了洞……
“你女儿回来了,说学校停课了,她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