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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灵魂深处14(第1页)

在今天这场既像猜谜又似“打鬼降妖”的大会召开之前,夏庄的那个十四五岁的疯丫头,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受了惊吓的小鹿,被困在了野外的一片杂树林子里:离自己不远处正卧着一头被打折了一条腿的“公狼”;而更可怕的是,另一头“母狼”正潜伏在自己身边的“黑洞”里呢——没有一个人知道——可自己知道了啊!

当疯丫头在大会上听治安主任说那个蓬头垢面的邋遢男人是“现代妖魔”时,她以及大多数人都给惊呆了,好多人都在小声地议论: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罪名啊?接下来有人大声地问:“他在外面犯了什么事?”老主任说:“不要追问,因为上级也没有细说。也许是因为相关问题没有落实而目前还没有定论。大家要做的,就是提高警惕远离他,不要和他粘乎上,一旦被他‘妖魔’化了,那后果你自己想想吧……”

老主任的讲话,更使疯丫头受到强烈的震撼。我的天啦,她原来以为他只是个臭瘪三似的乞丐;后来发现了地道,她又觉得他是一条会勾引女人的色狼,进而改变了对娘的认知:原本一向本份的娘,待他回来后,忽然变得不守妇道而“偷贼养汉”了;现在更让她大吃一惊:娘偷的是什么样的“贼”呀,原来竟然是个害人的“妖魔”——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中的那种诡计多端又无恶不作的“妖魔”吗?疯丫头先前觉得谁被那色狼黏上了谁就惹了一身骚,现在觉得那“妖魔”可比“色狼”要可怕得多呀!

更让疯丫头没法弄明白的是,娘是什么时侯被他黏上的?又是什么时侯被那“妖气”迷昏了头居然……后来又三天两夜地爬到那一边,两个人狠狈为奸不知干下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唉,想那些还有什么用,眼下,还是想想该怎么对付那对狗男女吧。疯丫头想了一会:唉,那一边是“妖”,这一边是娘……一时觉得束手无策,她想抽身一下子就逃离他们,可哪能逃脱得了啊。

散会的时候,已经到了每天吃午饭的时辰。从大队部往四面八方散去的男女老少,匆匆地往各自的家里赶。

疯丫头像掉了魂儿似的,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她的眼前,反反复复地浮现出那个“被打出了原形”的“妖魔”,随之闪出那“黑洞”——又闪出娘的身影……她的耳边,不时地回响着老主任的话……

她一想到娘,不由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难道娘真的就成了粘上妖气的“女妖”?可娘不是那种藏着坏心眼想要害人的“白骨精”啊。娘对想占她便宜的人是狠了点凶了点,有人背地里叫她‘小辣椒’哩。可娘对好人又好着呢。撇开这一头“好”一头“坏”,再说说娘跟一般人的为人处世:不论是亲友还是庄邻,也不论是老人还是孩子,几乎没有人能说出娘的什么不是的。唉,谁又能想到,她竟然和那个才回家没多长日子的“妖魔”勾搭上了。唉,这天底下有那么多单身的男人,娘怎么偏就瞎了眼……莫不是真被那个坏透了的“妖魔”施了什么魔力或放出了什么妖气迷晕了魂了么?

疯丫头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慌恐,越想越怨恨起娘了。

疯丫头想着想着竟然不想回家——她害怕起自己的那个家,她甚至害怕别人看到自己了。她拐进了路边的高粱地里,侧身躺下了,眼泪滴落在高粱叶子上,又滑落到泥土里。她随手拽下一片青绿的叶子,放进了嘴里——她觉得心里像是积聚了好多根干柴,很燥热,似乎要着火的样子。那想象中高梁叶子该是“清凉”的味道,可嘴里嚼着怎么变成苦涩的了?她的眼睛明明是在看着高粱的一身青绿,可在眼前闪现出来的,依旧是“妖魔”的嘴脸……

接下来,疯丫头想到自己了——

哎呀,看来我娘和那“妖魔”是脱不了干系了,那自己呢?你自己说自己和娘没有“同流合污”,谁会信呢?常言说“母女连心”啊,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这可就冤枉死我那,我和我娘虽然是“母女”,可从来就没有“连着心”,尤其在对待那“妖魔”上:她是那样的心,我是这样的心,这大概就是老主任在大会上说的“思想”不同吧。也许,娘的思想早就有问题了,而且还是大问题,可我没有问题啊。可“思想”是藏在脑子里的呀,别人怎么能看得到——看得清楚呢?怎么才能让人们看得清楚,怎么才能让人们知道我和娘的“思想”根本就不一样呢?只有一种办法:接过老主任已经划着了的那根“火柴”,往我心里的“干柴”上一放,“啪”地一下:把我和我娘从里到外都照得透亮透亮!

——要真的是那样,那我娘的脸可就丢大了啊,她万一想不开——我可不能没有娘啊!我的娘和别人的娘不一样呀,因为我的爹是个傻子,他没有离开我们的时候,他有力气,能干活儿,尤其是重体力活,娘只要出个嘴就行了。可他去世后,家里家外的大事小事都得娘一个人担着,苦活累活都靠她那一双瘦弱的肩膀扛着,娘把我拉扯大,要比别人的娘多付出多少艰辛啊……

唉,回过头来再想想,要是我不去点那“一把火”,外人也就不可能知道我娘的事,至少现在还没有人知道,那也就不会牵连到我了。不对不对,即使外人不知道,可自己已经知道了啊。哎呀呀,“思想”这东西还真是挺奇怪的:你如果没有意识到某种“特别”的东西,你就会以平常的心态平常地生活着,可一旦意识到了什么,这心就再也安定不下来了。我先前只是以为娘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对“不正经的女人”我可以忍。可现在才意识到,娘的问题可比“不正经的女人”要严重多了啊:一个是生活作风问题,一个是思想立场问题啊!如果我明知娘有了非常严重的问题,却还故意装糊涂去隐瞒,甚至包庇……那我的思想就确实有问题了,用老主任的话说,那就是和有问题的父母“捆绑”在了一起——老主任强调的是“捆绑”啊,哎呀,这太可怕啦!再说,如果我现在依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娘和那个罪孽深重的“妖魔”真地就越陷越深了。如果现在当机立断,和娘狠狠地斗争一下,说不定还能让她悬崖勒马呢。对,我不能再犹豫了,但我现在暂时不去点那“一把火”,我得回去跟“潜伏”的“女妖”决一死战!然后,看看她的态度和表现,再……

疯丫头回到家,不见娘的影子——饭已经做好了。这大晌午她能去哪呢,莫非……?疯丫头走进羊圈,那只母羊正在吃草呢,没发现什么异常。她现在看这羊圈、看这院子,就觉得好像跟以往不一样了,连整个家都和以往不一样了:忽然间就变成了潜伏着“女妖”的鬼窝了。她甚至觉得最近娘身上有一股“鬼气”:在家里做鬼事,出了门好像又去做什么鬼事去了。

疯丫头吃了饭,就和夏庄的另外两个女青年,去大队部排演文艺节目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疯丫头回到家。娘正在东屋里盘磨。从磨盘转动的气势以及娘的腰身扭动出的力度,疯丫头心里就明白:“娘心里又犯事儿了”。

娘跟别人的娘不一样:别人的娘遭遇到委屈、难事,或过不去的坎,十有八九都是哭:或难过地啜泣,或大声地嚎啕。疯丫头的娘大多把那哭声堵在了心口——泪还是要默默地流出来的。即便在流泪,她也告诫自己:万万不能倒下!她咬着牙,把身体里几乎所有的气力,全使在了农具或其他“吃饭”所必须的工具上了,用“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那份苦涩甚至悲伤的坚强。

疯丫头以前在心底里很敬佩娘,她觉得娘虽然是女人,却比有些男人还男人。可此时此刻,在疯丫头的眼里,娘原本的坚强变成了执迷不悟,因为她心里明白,娘心里犯的那事儿,不是因为娘自己,也不是因为她的女儿,而是为了那个罪恶的男人。她一定是想着他在大会上低着头、弯着腰上气接不上下气的可怜样,而心里难过。

娘见女儿回来了,停了磨,一边上上下下地拾掇,一边喊:“抗抗”。

抗抗”是疯丫头的大名。本来取名“抗美”。后来,娘觉得不单要抗击美帝国主义,还要抗击其它坏蛋,于是,又改名“抗抗”。这“抗抗”的名字里,其实还隐含着母亲的另外一层希冀:女儿将来长大了,要像个男孩那样,能抗得住人生的风风雨雨,因为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疯丫头没有回应,她气呼呼地冲进东屋,抓起锅灶上的菜刀,向娘身后的饭桌猛地剁了下去,那靠近刀柄的刀尖深深的嵌进了桌子里,那刀口昂扬着“脸”,直逼娘的后背……

娘惊讶地转身一看,那挑衅似的刀口和女儿咄咄逼人的气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娘慌了神,说出来的话也变了声调:“孩子……你……你怎么了啊……”

“别装糊涂,我问你,你是要那个罪恶的野男人,还是要我!”

“孩子,你别激动,你到底怎么了啊?”

娘的心里确实迷糊了:前几天,闺女还说不管娘的事了,怎么现在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呢?莫非是上午去开了会,知道“他”是什么“妖魔”了?“妖魔”又怎么样呢,她怎么就这么在乎?也许是被老主任的讲话吓着了吧,到底是孩子啊。

“你别问我,先问你自己。快说,你要是要‘他’,我现在抬腿就走,永远也不回来了!你要是要我,就和‘他’一刀两断——彻底地断了!”

娘愣住了。

“看来你是回不了头了,好,那我走……”

娘一把抓住气极了的女儿,“孩子,娘要你……要你啊,娘不能没有你啊,娘不能失去闺女啊……”对着自己的心头肉,她声泪俱下了。

“你把手松开,你抓就能抓得住我吗?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从今天起,只要被我抓住一次,我立马就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鬼屋,你就是哭死了,我也不会回来!”

娘无语,只是胡乱地点着头。

“你中午去哪了?”

“昨天有人给我带来口信,说你二舅妈病了,病得很重,住院了。昨天没去,今天上午又要去开会,中午……我就抽空去看看她……”

疯丫头半信半疑。

她吃了晚饭,又去大队部排演节目去了——每天晚上要到十点左右才回来。

尽管如此,娘手心里还是捏着一把汗:这傻丫头现在是明摆着防着自己了啊,谁知她会不会提早回来呢?要是碰了巧,自己过去了,那……她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呢。唉,这边是女儿,娘怎么也不能失去自己的心肝宝贝啊;那边是“他”,怎么能眼睁睁地抛下“他”不管?

夏庄的这对母女,与人世间许许多多的母女一样:母女情深啊!可她们与别的母女又不一样:在女儿的眼里,娘的灵魂已经被那个男人“妖魔”化了;在娘的眼里,女儿的心上已经被深深地扎进了别人不知道的“楔子”……

母女还连着心么?各自在灵魂深处自己煎熬着自已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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