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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第1页)

她站起身,缓缓绕过榻前横立的屏风,先是从檀木匣子中取了些首饰银钱答谢了前来通报的太监,又命兰铃为她细细梳洗,然后换上诰命夫人的冠服,恭恭敬敬地去金武门把云杉的尸首迎了回来。

迎回府后,柳莺飞又着手开始操办云杉的丧事。

从门外丧幡的布料裁剪到厅内灵堂的物什摆置,她件件妥帖事事周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家仆忙东走西,倒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样子。

柳莺飞不声不响,陀螺似地在云杉灵前转了几天,直到亲眼看着云杉的尸身入了棺,这才身子一软,从心口呕出一滩血来。

前来诊脉的大夫叹了口气,说云夫人这是陈年旧疾又添心病,心病既无心药,那还是得自己看得开,若是自己将自己困囿其中,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心病?

柳莺飞靠在榻上,静静听屏风外的大夫同兰铃私话。

她这又算得上什么心病?柳莺飞悲怆凄凉地笑了一声。

她这不是病,是孽——是逼杀公爹的大孽啊。

谁能想到她一个儿媳,竟把自己的公爹活活逼死了?放眼整个武朝,可还有比这更有悖人伦的事?

新妇丧夫,像她这种刚进门就把夫君克死的命本该一辈子都在京都大户中抬不起头,是公爹作了她的依仗,护佑她孤儿寡母半生顺遂,更让她柳莺飞二十年来戴着诰命夫人的高帽享尽清福。可她又做了些什么?

她整日憋闷在屋里自怨自哀,怨天负她,怨命误她,怨云郎骗她,后又在祠堂撒泼似地大闹一通,到最后竟把公爹逼到去金武门前自裁。如今她没有颜面下去见云郎,却也更无颜面再苟活于世。

眼下她这幅身子早已是病入膏肓,柳莺飞一心求死,可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那女扮男装,身陷诏狱的孩子。

听说陛下还要再关澜儿几日,柳莺飞倚在榻上,一口气喝了十几碗黑苦的药汁。那些药汁顺着喉管流入肺腑,将她整个人都浸泡出一股垂死的酸苦味,她叫兰铃打开常年紧闭的门窗,散去了这难闻的气味,然后痴痴地看着院外,就这么吊了半口气等着。

“娘亲!”

云清澜一路从前院飞奔着跑过来,看着倚在榻上气若游丝的柳莺飞,她心口大恸,沙哑着哭喊一声,扑跪在柳莺飞床前。

娘亲看着比前几日更显消瘦了,她脸颊凹陷,唇角开裂,苍白的面上不见一丝血色,只见她低垂着眼角病恹恹地靠着,叫人靠在近前,都几乎觉不出半分生气。

云清澜抖着手,想上前拉住她,却又怕捏疼了柳莺飞细弱的腕子,她犹豫片刻,终究是伸出手掌,缓缓覆在柳莺飞枯瘦的手背上。

“风儿。”

柳莺飞听见动静吃力地掀开眼皮,她灰暗的眸子亮起几分,先是在云清澜身上来来回回地看了几眼,然后才抽出手,轻轻拂去其眼角的泪光,“娘亲说过,娘亲绝对不会让风儿有事的。”

柳莺飞歇了口气,又在云清澜布满泪痕的脸上摸了摸,疼惜道:“怎又见的瘦了。”

“孩儿,孩儿没事。”云清澜哑着嗓子,心口好似被刀剑搅成一团,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前来院中的路上,兰铃已粗粗同云清澜讲了柳莺飞跪闹祠堂的事。

娘亲一生缠绵病榻,胆怯忧郁,便是对府中最粗手粗脚的下人,都不曾大着嗓子说过一句重话。云清澜不敢想,这样的娘亲是如何壮着胆子去忤逆质问祖父,又是如何在朝野百姓的众目睽睽下从金武门带回祖父的尸首——此事便是让这世间最为刚强的男子遇上,想来也要深受打击折磨,更又何况是她?

世人常道,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可奇诡的是那柔弱的女子又如何能一夜变得刚强?

未出阁前,柳莺飞也不过是个被人呵护在掌心,软绵绵、娇滴滴的小姑娘。

那时的她,会因一次严苛的训诫落泪,亦会因一句意外的称赞欣喜,可后来一夜做了母亲,就好像便是莺鸟也应衔山过海,便是蒲草也当罗网织天。

世人总觉得,既做了母亲,那就该当是无所不能的。

可莺鸟渺弱,未生鹏翅如何背负群山?蒲草绵软,未铺华盖如何抗御雷霆?她们本就只是一汪柔软的细泉,却偏要颤巍巍地站出来,颤巍巍地挡在儿女身前,将自己生生拧成股滔天巨浪,任外面的电火霹雳打在身上,任其间的声声巨响叫她们如遭雷劈。

——她们也怕啊,

可既做了母亲,一颗心就该像被业火炼过,铁水淬过,杀而不灭,碎而不僵。

“风儿在狱中,可是吓着了?”见云清澜抖着嘴唇不说话,柳莺飞就又撑起半边身子往前探了探。

她枯瘦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悬在床沿,摸摸云清澜的脸,又贴贴云清澜的额尖,“风儿不怕,回家了。”

“娘亲···”柳莺飞轻飘飘的一句,云清澜当即就簌簌地落下泪来,她抬手接过柳莺飞探来的手掌,扶着她重又靠回榻上,“娘亲歇着,孩儿没事。”

“没事?”柳莺飞看着云清澜,似是真的有些狐疑,“那风儿哭什么?”

云清澜就着袖口胡乱地抹掉眼泪,又借着动作转过身去,红着眼问兰铃道:“药呢,娘亲的药呢?”

“少爷,大夫说夫人她···”可兰铃语中哽咽,半晌说不出下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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