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僵持也只是一小会儿的事。
兴许是马车里狭小的独处空间,让彼此有一种熟知的错觉,赵吉安自那话一出口,人就冷静下来,有些愕然,却并不后悔。
“殿下觉得那日我是施展了秘术吗?”沐远扬开口,语气却不似先前硬生,反倒微微和缓起来,“熟悉的技艺,总会不经意的泄露出来,就像一个人的习惯,北方人与南方人总在细节上显露出不同,即使刻意隐藏,也很难做到绝对不被人发现。而秘术对于我,就像一个人常年的习惯一样熟悉,不自觉的应用,只是一种本能。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会用它做任何违背誓言的事!”
那坚持,让赵吉安不自觉的皱眉。如果是常人,赵吉安还有五分把握说服,可是对上这个捉摸不透的沐远扬,赵吉安觉得只有三分机会。
不过,这个三分机会,有时候也能变成十分。
赵吉安自己倒了杯酒,也不接话,径自岔开话题道,“沐公子,你觉得令尊在京城的三年都做什么呢?难道只是在太子府当个郎中?”
沐远扬一震,垂下眼去,故作沉重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岂能处处称心。家父做人做事自有分寸,小辈有何资格妄加评论。”
赵吉安哂笑,却觉有机可乘,追问道,“人生的确有很多无可奈何,但违心之事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适时适地变通,令尊能放下誓言,沐公子为何要执泥?”
沐远扬微蹙眉,又缓下神色,抬眼注视赵吉安道,“执泥?既然有原则,自然要坚持,有何不对?殿下想要我沐远扬做的事,难道就不存半点私心!”
赵吉安笑笑,执起酒杯一饮而尽,随手一丢,却是稳稳当当的置于桌上,他拢了拢衣袖,认真而专注的看向沐远扬,道,“私事国事都是事,而在我这身份上,很难将两者撇得清清楚楚。我相信你分得清主次,事情如何我也不对你隐瞒,希望你做出对于我们都满意的答案。”
沐远扬神色变化不多,可在这马车之中,几番变化,真真假假却是确有几分真情,赵吉安也觉察了这点,所以明智的选择了坦言,当然,省略部分是自然。
“你的意思是,那几个北蒙人来我国意图阴险,会对我国不利,所以要套出他们的真实目的……”沐远扬听完赵吉安的叙述,总结道。
也许两人都没有注意,说话间彼此的称呼越来越随意,也越来越不拘泥于礼节,或许彼此都有所感,可是,两人却非常直接的忽略那份异样。只因为是马车的缘故,还是什么呢?
赵吉安点头道,“差不多是这样,北蒙与我国虽非相邻,但两国之间的燕国地小兵弱,两国不取,只是作为制衡之用,可是以现在形势,恐怕是想出兵合取了燕,这虽看似与我国有利,但长远而谋却十分危险,我怕这是阴谋,所以想请你……”
沐远扬沉思了会儿,没有明确答复,却终是缓了先前的坚持道,“若真是如此,我做些什么也不为过。至于做到什么地步,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容我见到那些人再说。”
虽然这不是最后的保证,不过退让的已经很多,赵吉安这时候也不急着追逼,只是兀自放松的笑道,“既然如此,有劳沐公子了!”
“殿下客气!”沐远扬也点头示意,两人又恢复了之初的疏离和平静,至于这心里究竟是平静还是不平静,却也只能自己思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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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安王殿下,可盼着您来了,那竹馨院还是给您准备好了,今日酉时有个晚宴,您可一定得赏光啊!”陈晖站在西山别院的前堂,一见到安王的马车,立马出了屋子对刚下马车的赵吉安笑嘻嘻的说道。
“有劳陈侯,本王那就却之不恭了!如莺、如燕,去拜见陈侯!”赵吉安矜持的客套了几句,便唤了婢女道。
“不敢不敢,殿下您还记着那次我的几句胡话啊,咳……这位是?”陈侯见到如莺、如燕微笑着向自己行礼,连忙退了一步摆手拒绝,而这时抬头像是才看到旁边的一个生人,迟疑的问赵吉安。
“这位是我府上的客人,……远扬,沐远扬……”赵吉安犹豫了下,还是如实介绍。
“喔,姓穆,和朝中的穆清大人同姓啊,可也是山东人士?”陈晖故作惊讶的接下话问道。
“不,只是江南乡野之人,不敢与穆大人攀亲。”沐远扬没有反驳,反而默许了陈晖的猜测,将沐字当作了穆。
赵吉安只是抿唇微笑,时而与路过或者是恰在附近的其他客人点头示意,陈晖却还摆手说笑,“这可说不定,三百年前兴许还是一家,哈哈!”
彼此说话声音都不轻,周围人听见,却也恍若未听,并不走近接话,都只含笑相视,与身边人闲聊,偶尔瞥过一眼,也只当乐趣来看。
待又聊上几句,陈晖便亲自领了赵吉安和沐远扬去竹馨院,一路谈笑风生,直到进了院内,赵吉安才低声道,“你怎连那些人也都请来了?”
第十四章 竹院温泉
竹馨院,顾名思义,以竹做了主要的布置和点缀。紫竹几丛,在院子两边簇聚,高大的楠竹围立四周,俨然成了院落最高的围墙。乍眼望去,处处是竹屋竹楼,即使是唯一的一座木制二层小楼,也要雕刻些竹叶图案映衬。
似乎由于竹的缘故,一进院子,周遭的感觉就有些阴冷,沐远扬抬头,见那夕阳也被高耸的楠竹遮挡而只落下了点点斑驳,正对这院落的布局不觉莞尔,恰听见走在前面的赵吉安低声问陈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