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毫无寒气,只觉得清爽,朝阳鲜红,山风劲吹,碧霞观的林子鸟喧一片。尹君晨起,见丁可已经洗漱完毕,他不由得感叹,女孩子确实擅长梳妆,前一段时间连道髻也挽不好,如今竟衣着鲜明,发髻一丝不乱。丁可见尹君走入,放下正要尝试的腮红,怅然道:“这些日子四下奔波,附近寻遍,不见妹妹,该如何是好呢?”尹君说道:“过几日就是端午佳节,我们不如城里走一走,或者有些发现也未可知。城里人多,或有消息传言。况且端午佳节很是热闹,二十天来,我们有闷得慌。只奇怪我这些日子想修炼九转混元第五重,却怎么也不得要领,许是那夜紧急,才让我把内在潜力全部唤起。”
丁可脸孔顿时红了起来,呸了一声,说道:“还敢乱说,差点都送了命。依我看来,你还得回到洞里,那里才是练功的地方。”尹君说道:“可可,你若是一同进去才好……”丁可脸色更红了,把头转开,说道:“又要胡说,我去那里作什么?”尹君问道:“我教你的功法,这几日可有进展?”丁可说道:“那功法大概只有男人才好习练,这些日我把你那夜教我的功法一一学来,只是达到第二重境罢了。”
端午节前,农人稍闲,家家杀鸡宰鸭,孩子们欢天喜地。出嫁的女儿便要回门省亲,顺便捎上一份厚礼。茧虎、香囊竞奇炫巧,那是闺闱中少女们的韵事。人们在大门、仓门上悬挂“菖蒲剑”,在墙壁上张贴钟馗像。此外,还会于午前将石灰撒向墙脚处,在房屋的角角落落贴上以朱砂绘制而成的“避蜈蚣符”。
五月初二,斗山街演戏酬神跳钟馗。有龙舟一艘,朱红龙头威武神气,三丈长的龙身,舟内十余尊神人,有南霁云、雷万春、韩世忠、梁红玉雕像。数人抬着两根高大的旗杆,旗杆上有神二尊,一支旗杆上立着舞着宝剑、面孔狰狞的钟馗,另一支旗杆上是张大王,是降福收瘟的神明张巡。旗杆上各有黄烟一筒。城中人跟着诸神巡街,到了一处宽阔的地方,立起一座戏台。
东面大街黑压压的簇拥着一个扮演钟馗的人,钟馗头戴乌纱帽,身穿蓝进士袍,挺肚凸臀,手执宝剑。出行时以一副大锣鼓助威,前有一捧酒坛小丑鬼卒引路,后有撑黄盖伞鬼卒和两个执钢叉铁链、面貌狰狞的鬼卒跟随,均跳跃前进。小丑鬼卒不时将酒坛引钟馗喝酒。钟馗喝得兴起,挥剑指天划地,喝呼:“吊死鬼、落水鬼、横死鬼,统统远避,不得为非作歹,胆敢违令,本座决不轻饶!”游至各户门口,各户放爆竹迎接,有人家邀请,钟馗亦入其家,命执钢叉铁链鬼卒到各处角落搜鬼一遍出门,户家给谢仪。到得村中坦场,钟馗令鬼卒捉鬼,鬼卒挥动钢叉、铁链,到场地四角捉拿为非之鬼。小丑鬼卒举酒坛引逗钟馗,钟馗抢酒坛,几番争抢,终喝到酒,醉步踉跄,跳跃舞蹈……
西面大街也同样无数人簇拥着张大王。两群人渐渐相会,然后便围住了戏台,顿时钟鼓齐鸣。戏台前方的场地放着一口大水缸,水缸里盛着满满的雄黄酒。这酒缸里放着一个深深的圆瓦罐,瓦罐内放着一支碗口大的炮仗。一个道士高声念道:五月午时节,蜈蚣八脚往外歇,石榴开花送汝去,石柱开花再来接。五月午时辰,蜈蚣八脚往外行,今朝端午送汝去,天寒地冻再来迎。念毕,拿香烟点燃了炮仗的引信,众人四散躲开。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仿佛晴天霹雳从地下炸开,那炮仗直窜到半空,又是一声巨响,红色的纸屑纷纷扬扬,瞬间水缸四散分开,雄黄酒哗啦一声倾斜而下。随着巨响,钟馗和张大王飞身上了戏台,高擎旗杆,顺着台子飞一般地旋转起来。
旗杆顶着雕像,少说也有三百多斤,两人用双手擎住,高高举起,举重若轻,还要顺着戏台旋转起来。众人高声喝彩。台上人一时兴起,旗杆忽然倾斜下去,互相靠到了一起。两人脚步如飞,也越靠越近,一只手举着旗杆,另一只手把手掌互击,传来了砰砰之声,衣衫飘飞。互相把脚踢也踢向对方,一踢一躲,带着呼呼的风声,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众人都看得呆住了,往年间从未有过如此。
尹君与丁可看在眼里,暗暗吃惊,单手举旗,尚有这样的掌力,这样的身法,足以惊世骇俗!
台下有人抬来一口猪,提着几只大红公鸡,拿刀宰了,用瓦盆接满了鲜血,递到了台上。道士手捏拂尘,高声念道:“收圣回辕——”另有人高声念道:“众人回避——”台上钟馗接住血盆,张大王也接住血盆,便向旗杆顶端泼去,顿时血雨纷纷。大伙儿四下里散开,只见接连砰砰砰的炸响,戏台周围火焰升腾,原来戏台周围埋伏着焰火和鞭炮,一时间向戏台的天空四下里斜斜地射处去,硝烟滚滚,震耳欲聋,街两边声息、人影不闻不见。街上人们摩肩接踵,尹君牵着丁可的手,生怕走丢了。此时浓烟里已不见戏台上的两人,只见戏台上的两支旗杆的黄烟也从烟筒里滚滚冒出,烟柱直冲天空,化成了黄云。
许久,浓烟慢慢飘散,人们看到戏台上钟馗和张大王的戏服已经脱下,出现了一个威武的约摸三十岁的汉子,另一个更让人惊奇,竟是一个颔下三寸黑须的约摸六十岁的老人。人们啧啧称奇,赞赏不已。
尹君愣住了。这个老人正是那夜碧桃书院蒙面人,他与石英动手败去,尹君记得他的容貌,只是尹君当时立在较远的地方,灯光照得不甚明亮,蒙面人又全神贯注在石英身上,所以并没有在意尹君。
台上二人跳了下来,并排地向前走去。不远处有府里的人举着回避牌,二人便向知府大人那里阔步而行。于是又上台了十几个人,把台上的戏服和旗杆抬去焚化。
毕知府远远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妙啊,妙啊,宋大人、云先生好俊的身手!”二人拱手相对,相视一笑。尹君、丁可二人远远看到宋汝明和那个老者,都很吃惊。尹君道:“这宋汝明是刑部四大捕快,功夫自然不俗,至于那个老者,不知什么来头。宋汝明来自京城,很难说是否与毕知府一路,那老者定然是毕知府的人了。有这样的人在,要找毕玉郎君报仇,真不容易!”丁可说道:“我看这二人,功夫可不比玉虚宫那七位差。依我看,那场中的炮火十分有趣,不知什么人有这样的本领,与我青烟烈火倒有些相似。”两人沿街逛去,只见户悬蒲艾以辟邪,堂悬朱符,挂钟馗,瓶供榴花、蜀葵之属,饮雄黄酒,幼孩系锁圈、长命缕。
宋汝明向毕琛问道:“毕大人,这徽州嬉钟馗的风俗极好,既祈求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又能让万民同乐,真是好教化。更是喜欢那场中的焰火,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所制?”毕琛道:“你对这鞭炮焰火有兴致,倒是机缘巧合。这焰火乃休宁程家所制,这程家精于算术,又人人皆读《梦溪笔谈》。你可以向这位程先生程九章请教了——”把手指向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程九章连忙拱手,说道:“宋大人但有吩咐,草民无所不从,我程家也算不学无术,只是喜欢弄些奇技淫巧罢了。”
宋汝明说声“请”,引着程九章边走边谈。宋汝明道:“程先生手段高明,在下佩服。京中有个火器营,如今朝廷用人之际,程先生是否想显显身手?”程九章说道:“若是让这奇技淫巧有些用武之地,在下求之不得,这火器若能为大明所用,造福天下,岂不妙哉!”宋汝明摘下一枚玉佩,递与程九章,说道:“你可收拾行装,京中持玉找我,小官吏部当差,愿常常请教。今后我再把你举荐到火器营,定能让先生所学得以彰显。”程九章拱手相谢,两人人群中边走边谈,甚是投缘。
宋汝明背着双手,沿着大街踱步,眼前商户林立,店铺相接,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形形色色,人头攒动。宋汝明拿眼一圈一圈地扫过去,忽然他的目光停了下来,定定地看向远处的一对青年,便对程九章笑道:“那边有两个故人,我们且慢慢过去。”
尹君来过此地,因此极为熟悉。尹君指着吴记布庄说道:“可可,这边是我的姑丈的布庄,我本要投奔他的,只因那日去探望你,因此误了。”丁可朝里看了看,见伙计衣着鲜明,颇有条理,说道:“这吴记布庄委实气派,这徽州城里极是少见的了,日后倒也不妨拿一些布料做几套衣服的,只怕你的姑丈吝啬。”尹君说道:“这布庄已是百年老店,方圆百里口碑甚好,听说姑丈少年时便行走苏杭,慢慢精于经营之道,不到二十岁便接手布庄的生意,布庄生意越来越好了。家父为人和善慷慨,结交四方人士,为此倒也贴了不少上好的料子。”尹君看了看丁可,接着说道:“这次我要前来拜访,少不得住些时日,也许今后就是这里的伙计了。只是晚来两个月,姑丈不知是否生疑。这一次带着你回来,不要露出破绽才好!”
“什么破绽?”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尹君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了宋汝明。忙拱手道:“原来是宋大人——宋兄。”又看到宋汝明身边有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便躬身问道:“这位先生与宋大人同行,不知如何称呼?”程九章回礼道:“在下一介草民,休宁程九章。”宋汝明对程九章说道:“这位就是古月布庄的公子尹君,”又装模作样看了看丁可,接着说,“不知这位青年才俊是什么来头?”说罢,对着三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程九章会心一笑,说道:“这位公子生得很是妩媚,倒有点像家中舍妹了。”丁可微笑拱手,说道:“宋大人、程先生好说笑,只好把在下当作妹妹了。”尹君知道瞒不过,便说道:“为的是行走方便,胡乱装扮罢了。”
程九章生性洒脱不羁,也不管其中原委,只是一片热心,便说道:“若要行走方便,我倒有一物相送。”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很小的精致的罗盘和一只小皮袋递与尹君、丁可。接着说道:“休宁万安镇有上好的罗经,但要论小巧、精准,在下夸口,这一只要数上品,就算见面之礼送与尹公子。这个皮袋内置几个皮囊,盛着易容术几种物件,就送给这位妹妹了。”宋汝明笑道:“你与我相识在前,却不曾有见面礼,兄弟我心生妒忌。”程九章哈哈一声道:“宋兄弟多年行走只怕早就不稀罕这些劳什子,在下岂敢野人献曝?只是这两位风度翩翩惹眼了些,初出江湖,想必用得上。”
尹君把玩罗经,甚为喜爱,又好奇地看着皮袋,说道:“易容之术?不知如何使用?”程九章说道:“若是这位妹妹不介意,在下愿意演示一次。”丁可点头道:“小妹愿意试一试。”四个人来到一处小巷,程九章取出一只小盅,滴入些许胶水,还有薄如蝉翼的小刀等诸般物品,在丁可脸上一阵涂抹粘贴。时间不大,一个目光炯炯的青年书生就出现在三人面前,再难看出端倪。尹君连说:“妙!妙!果然神奇!”宋汝明说道:“程兄好手段!”程九章又摸出一面小小的铜镜和一本册子送与丁可,说道:“你且瞧来。”丁可端详镜子,一时哑然失笑。程九章接着道:“这册子是易容术的用法和器物的制作,若要卸妆,也需要一些功夫,要白醋熏蒸,净水浸润,这位妹妹可要小心些,别损了花瓣也似的脸皮。”
四人回到街上,边走边聊,走近一家茶馆,要了上好的茶汤,慢慢喝起来,一边说些江湖异事,越发得亲近起来,尹君直听得入神。
席间,宋汝明说到曾前往吟窟山房,见到一个粉蕊的少女,见尹君有扭捏之态,又说到毕知府端午之后即将前往京城户部为官,尹君欲言又止。宋汝明看在眼里,也不多问。几人谈天说地,不觉已至黄昏。尹君便邀请宋、程二位姑丈家中做客,也好为自己这几个月流落他处找些搪塞。程九章说道:“尹君兄弟的事,在下就不掺和了,需回家中商议,期待与宋兄日后京中把酒言欢。”宋汝明说道:“程兄在毕大人那里为我说明,就说遇着故人,毕大人官署就不去住了,要在故人家中盘桓几日。”程九章起身告辞而去。尹君甚为高兴,带着丁可、宋汝明向家中走去。
城西吴家坐北朝南,华厦轩敞,高墙封闭,马头翘角,墙线错落有致,黑瓦白墙,色彩典雅大方。宋汝明见朱漆大门镌着楹联“诗书经世文章,孝悌传家根本”,心想这徽州人家,善于经营买卖,又崇尚读书,纨绔子弟便少,自然人才辈出了。走进门楼,见是五进的房子:进门为前庭,中设天井,后设厅堂,厅堂后用中门隔开,设一堂二卧室。堂室后又是一道封火墙,靠墙设天井,两旁建厢房。这是第一进。第二进的结构为一脊分两堂,前后两天井,中有隔扇,有卧室四间,堂室两个。第三进,第四进、第五进结构大抵相同。青砖门罩、石雕漏窗、木雕楹柱极为考究,门窗雕花,就连粗大的木梁上也有忠孝仁义的浮雕,栩栩如生。宋汝明暗叹京中大户人家,也是没有这等细致。
吴耀祖五十出头,两个女儿都已出阁,嫁的都是徽州望族,没有什么操心的,便把所有的心思花在儿子身上。生意上全仗着账房先生,去岁冬日,内兄尹江明前来,把尹君托付给他,他慨然应允,本是亲戚情分,更兼有一个亲戚在布庄,更好照应些。
只是说好三月即到,许久却不见人,如今终于来了,又见尹君带着两位客人,客人相貌不俗,眼神明亮,神态坦然甚至有些傲气。吴耀祖阅人无数,知道客人必有来头,也就不便发作,拱手相让,请客人明德庭八仙桌落座,仆人奉茶。明德庭前一方天井,四周摆些片石花木,庭中东西挂着些四屏山水花鸟,中堂挂着山水仙鹤,两边配着一副对子:“守身如执玉,积德似遗金”。
尹君急忙拜见姑丈,又连忙介绍来客:“这位是小侄的朋友,京中刑部七品宋大人;这位是小儿好友休宁程家程九韶。”吴耀祖对两位客人非常客气,尤其是对吏部七品的宋大人笑容可掬,心里嘀咕侄儿怎会与官府的人有所牵连,这宋大人更是京城而来,莫不是侄儿不肖惹上官司不成?只是表面上格外谨慎。
宋汝明见吴耀祖有些拘谨,便微笑着说道:“在下来徽州勘察一桩案子,这位尹公子牵扯其中……”吴耀祖神色变了变,宋汝明接着说道:“便是这程家火器一案,刑部派在下来此详知火药威力、用途、制造的规模和方法。贵公子是这位小兄弟程九韶的同窗好友,因此在休宁耽搁些时日,伯父不要怪罪才好!”吴耀祖连忙起身拱手,诚惶诚恐地说道:“宋大人所言伯父,草民实在担当不起,罪过!岂敢怪罪,只是小侄尹君不肖,有劳宋大人多多教导了。”宋汝明说道:“我与尹公子一见如故,案子已结,程家入京,今后火器营任职,原是一件大好事。如今没有官民之别,只有好友情谊,程兄弟,你说可是如此?”男子装扮的丁可微笑点头,并不多言。宋汝明又说道:“我与这位程兄弟端午同游徽州,尹公子要尽地主之谊,来此叨扰,伯父有事自忙,不必在意的,只把我们当做闲客,彼此自在,若是客气,就是逐客了。”吴耀祖展颜欢笑,吩咐下人备下酒宴,尹君便起身去里面拜见姑母。
宋汝明言明无需请人来陪,于是晚间一桌子酒菜,只是吴耀祖与几位来客。宋汝明也不见外,与吴耀祖引壶飞觞,推杯换盏,丁可与尹君下首作陪,只是浅尝辄止。夜间天井两边厢房入住,东边两间厢房住宋汝明,西边丁可住着,尹君说是客人住着只怕有生疏之感,便作陪住在西边另一件厢房。尹君先与宋汝明灯下对弈,一边谈些徽州有名的乡绅以及当地的传闻逸事,双方棋力相当。二更十分,尹君道声晚安,请宋汝明安歇。宋汝明微笑道:“你来厢房,大概不是为了陪我下棋吧?那边妹妹等得是否心急?你快去吧。”尹君脸皮一红,说道:“倒是有些要事相商。”
尹君来到西厢房,二人议定,明日一早尹君雇一顶轿子,送丁可回桃树坞,去探望丁家二老,就禀告二老,毕家忙于入京,自己回来相见,只怕相见不易。家中且住一夜,也许有助于触景生情,想到从前。
天色刚刚蒙蒙亮,尹君、丁可早早起了床,尹君送走丁可,吃过早饭,轻车熟路地领着宋汝明徽州城里走动。宋汝明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吟窟山房,一路上也把行走江湖的一些经历说与尹君。尹君方知江湖险恶,也更加激起尹君作为一个青年男子的好奇和神往。两人至晚方回,照旧一局弈罢,在东西厢房各自安歇。
是夜初三,已是入夏,天空漆黑,下起了雨。雨声时大时小,敲打着屋檐,四面的瓦片上滴滴答答、哗哗啦啦地流下水来,溅落在深深的天井的青石板上,顺着暗沟,远远地流走了。尹君睡不着,他的心散入漫天的雨丝,落在瓦片上奏出缓缓急急的心声,终于一直随着丁可流到了桃树坞。直到后半夜,雨声歇了,尹君还是没有睡着,他轻轻坐起,透过天井,看到夜空挂着一弯峨眉月。尹君觉得,只要丁可在身边,不管是落雨还是星月,自己都会觉得夜色美好,而今只有惆怅。他惆怅地想到,此时丁可睡着了吗?
是夜风把东厢房的门吹开了吧?尹君的眼睛黑夜里比常人明亮,他看到东厢房里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那正是宋汝明。只见宋汝明纵深一跃,从天井蹿了上去。尹君连忙穿上鞋,跟着跃上屋顶,只见宋汝明的身形似一道黑烟,直向西边而去。尹君跃下屋顶,尾随而去。到了城墙,宋汝明将身体一纵,跳到了三丈多高的城墙,又飞身而下。尹君与他半里之遥,紧追而去。
尹君不知道宋汝明为何深夜外出,只是觉得江湖之事足够离奇古怪,他想知道。况且听着耳边嗖嗖的风声,在这样的寂静的夜里,他很快意。他最近欣喜地发现,自己的翔鹤功越发精纯,几个兔起鹘落,咬住宋汝明不放。他想,翔鹤功迎敌似乎用处不大,若是追踪或者逃跑,倒是颇为有效。城外不远便是青山,在一弯弦月下有如蒙眬的水墨画,蜿蜒着铺开。尹君发现宋汝明走的是前往吟窟山房的路,是的,自己也正打算这几日要去这里一趟的。
吟窟山房就在山顶,已经遥遥在望。尹君不想被发现,便放慢了脚步,见宋汝明也放慢了脚步,好似十分谨慎。雨后的山道空气清新湿润,山溪潺潺,天空阴云没有散尽,远远地露出娥眉新月。借着星月微光,可见高高低低树,远远近近山。
尹君抽出手绢,蒙住脸孔,他调整呼吸,感觉真气运行通畅,跟下前方黑影,继续前行。他有前车之鉴,那一次夜探吟窟山房,不仅没有救下丁可,反而差点自己就葬送此地了,这一次他要求自己冷静,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见机行事。可是,会发生什么事呢?宋汝明是京中神捕,为何不光明正大,却要行事这般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