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张仪正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看着窗外不在意地道:“这条街挺眼熟的,是了,我记得去年上元节我出来观灯,曾在这条街上看到过你。”
许樱哥眉毛好看地皱了起来,她当然记得这条街。就是在这条街上,崔成借着人多好遮掩。偷偷地去牵她的手,而她没有松开,至今她还记得崔成微湿的手心和灿烂讨好的傻笑,那样的小意温柔真是再也找不到了。许樱哥忍不住微笑起来:“原来三爷是在那时候就认得我的。”
“是,很早就认得你了,所以晓得你无情。”张仪正的回过头,看着许樱哥缓缓道:“我记得。当时你身边还有一个少年郎。他是谁?”
沉默,一片沉默,青玉紧张地掐住了掌心。担忧地看着这二人,这是要算旧账?可是又算是哪门子的旧账呢?那时候许樱哥还不曾认识张仪正,两个人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张仪正这会儿追究这个未免也太无聊了些。可惜无聊归无聊,这个问题却不能避让。
一阵狂风袭来,把坠着铅坠儿的棉帘子吹起一只角,一团雪片趁机打着旋儿飞入到车厢中,许樱哥放下怀里的手炉,伸出一只莹白纤巧的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那团雪片,眼望着那团雪片低声却十分清晰地道:“那是崔成,我从前和他定过亲。”
雪片接触到她掌心的温暖,很快便化成了一滴水,许樱哥长而密的睫毛半垂而下盖住了她的眼睛,声音很低很稳定:“崔家卷入郴王案中,所以退了亲,他死在去年的秋天,埋在城外的乱坟岗子上,没有墓碑。康王府既然和学士府议亲,想必这些情况三爷都是早就知晓了的。”
张仪正往车厢后头挪了挪,将自己的身影和表情掩入到阴影中:“我看到你和他牵手。”
许樱哥照旧不看他,语气很平静,却带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冷淡:“是在牵手,那时候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不认识三爷是谁,也没想过要嫁给你,更不知道你在一旁看着我们。”这就是他在香积寺里辱骂她和赵璀是奸夫淫妇的原因?她可不信他原来会因为这样便替人打抱不平。
张仪正不说话,许樱哥也不说话,而是把手上的那滴雪水轻轻倒掉,取了一旁的铜箸认真地拨弄着手炉里的灰。
青玉的心仿佛是被一根细利的铜线提着,越提越高,勒得越来越紧,她觉得自己仿佛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紧紧捏着帕子,开始无声地喘气。
张仪正突然笑了一声,道:“听说你们青梅竹马,许大学士持家甚严,我在香积寺中看到你连赵璀想单独和你多说两句话都说他是想害你,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其实对那姓崔的……”
铜箸轻轻敲击在凿花的铜手炉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许樱哥抬起头来看向张仪正:“三爷很在意?”
张仪正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宁静,还未婚便有了肌肤之亲。明明是一件应该令人羞愧的事情,偏偏她的脸上就只有光明正大和理所当然。张仪正抿了抿唇,抬起下巴不屑地道:“谁在意这种小事情?难道你以后还敢和别人纠缠不清么?”
许樱哥微侧着头,下颌的线条被窗外透进来的雪光照得十分柔和美好,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虽然不知三爷何故要问起这件事来,但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的事情,他已经死了。不必再提。”
张仪正带了几分讽刺道:“那赵璀呢?他可还活着的。”
“赵璀么?”许樱哥沉沉叹了口气,把弄好的手炉递到他怀里,用一种疲惫无奈的声音道:“虽然家里曾经想过这门亲事,但始终是不曾到那个地步,并且他也没牵过我的手。这中间的事情三爷比我更清楚。我虽今年春天才认识三爷,却觉着三爷仿佛认识了我很多年。”
手炉很温暖并且绝对不烫,张仪正却仿佛是被滚热的炭烫了一下似的,惊得一让一推,“吧嗒”一声响,手炉从他怀里滚落下去。砸在车厢地板上,炉罩并着里面的炭火尽数滚落出来。车厢里顿时弥漫起一股东西烧焦的味儿。青玉低呼一声,忙忙地蹲下身去收拾。
许樱哥沉默地看了张仪正一眼,将车帘子掀开些许透气。
“不过是看你好看所以就记住了。”张仪正万分鄙夷地道:“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欺,赵璀更不是个好东西,那种人你也敢嫁?若是人不知,说不定还以为你二人狼狈为奸害了崔成呢。”言罢将一双长腿高高翘起。摆出一副荒诞不经的模样道:“说来,崔成才死不过半年,你便和赵璀谈婚论嫁。你算是有情还是无情?”
蹲在地上收拾手炉的青玉瑟缩了一下,却是被烫着了。
“三爷究竟是希望我对崔成有情还是希望我对崔成无情?崔家叛乱是铁案,斩他的是大华律,更是他父兄的贪婪。”许樱哥探手在双子的座位旁抓了一把积雪递给青玉,淡淡地道:“我好歹也是三爷未过门的妻子,我与赵璀狼狈为奸,三爷却还要娶我,那你是什么?三爷若实在很在意,其实可以请旨退亲。”
张仪正的眉头挤在了一起,愤怒地道:“这个时候了说什么退亲?你总想着退亲干嘛?”
许樱哥看着他十分认真地道:“因为你对我不好!若不能退亲,那三爷便是想同我做怨偶?相看两相厌?三爷问我从前的事情,我也有从前的事要问三爷,听说那次我险些坠马很同您有些关系?”
“谁说的?谁挑拨离间啊?”张仪正像斗鸡似地瞪着许樱哥:“你听谁胡说八道的?谁?!”
“大概是胡说八道,我却觉得是真的。”最好的防御便是进攻,许樱哥看到张仪正从脸到脖子都涨得一片红,不由满意地微笑起来:“我今日有问有答,为的是日后能好好过日子。三爷不肯退亲,便说明你是想清楚了的,要是等到我进了门,你再用这些事情这些人来找茬,我总是要寻王爷、王妃主持公道的。想来不会有人说我没道理。”
冰凉的雪覆在青玉被烫伤的手上,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感的同时也令得她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她可怜地看着张仪正和许樱哥,低声央求道:“三爷,二娘子,总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停车!”张仪正不等车停稳便跳下了车,翻身上马,狠狠瞪了许樱哥一眼,冒雪打马飞驰而去。
许樱哥靠在车厢壁上轻轻出了口气,拉过青玉的手查看伤势,低声道:“还有两个月。青玉你做好准备了么?”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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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进入结婚。紧赶慢赶总算能在春节假结束的最后一天进入婚期,O(∩_∩)O~
第114章 红樱
二月十二,宜嫁娶,祭祀,祈福,定盟,交易。
天未破晓,许樱哥便被唤醒,沐浴、更衣、绞脸、梳妆,再被一群热情而亲近的妇人灼热的目光和说不完的吉祥话所湮没。虽是两世为人,她却是第一次嫁人,故而昨夜和今早都有些睡不着觉,这会儿更是紧紧绷着脸皮,不敢笑也不敢多言,就连吃饭都比平时斯文了十分。
傅氏注意到她紧张,背着众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低声宽慰道:“不要怕,凡是女子都要走这么一遭的。”
傅氏乃是长嫂长媳,追求的是稳重,黄氏说的话则更风趣放肆一些:“自亲事定下,新姑爷便不曾犯过浑,想来是极欢喜这门亲事的,前些日子又奉恩旨升了郡公,这家用想来也是极宽松的,二妹妹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许樱哥看着黄氏闪着亮光的圆眼睛,终于忍不住笑了。傅氏微笑摇头,轻轻推了黄氏一把:“看你,做嫂子的也没个正经,让人听去可不笑话我们。”
黄氏捏捏许樱哥的下巴,偷偷摸摸瞟着其他人,低声笑道:“我是在说大实话。这结婚本来就是那么一回事儿,男人喜欢,在外面撑得起,女人在家不缺钱用能管家,有了这几样,但凡是个有心的也该把日子过得不错了,二妹妹惯常伶俐,又有什么可怕的?那不过是个王府罢了,里头也是凡人,一样吃喝拉撒,怕什么?”
才赶进门来的许樱哥深以为然,爽朗笑道:“二嫂说得是,就那么一回事。”说着坐到了许樱哥的身边拉起她的手,很好地掩去了眼里的忧色柔声道:“王爷、王妃、世子妃都是极好的人,二奶奶也是个聪慧人,你不用怕,有事只管去找王妃。只要你占着理,她不会为难你。那一位么,她不敢惹王妃。”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这婆媳关系又哪是谁对谁错那么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