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吕舍特笑了。吉里雅特回了她一个微笑。
接着他扶着黛吕舍特上了小船。
不到一刻钟,埃比尼泽和黛吕舍特坐的小船划到了“克什米尔号”
停泊的地方。
五 巨大的坟墓
吉里雅特沿着岸边走,很快地经过圣彼得港,然后又顺着海岸向圣桑普森走去。他要避开路上的行人,所以不走大路,因为他做的那件事,大路上这时全是人。
我们已经知道,长久以来,他就有法子在当地的四面八方穿来穿去而不被人见到。他熟悉一条条小路。他惯于走偏僻的弯曲的道路。他具有那种没有感到被人爱的人的粗野的习性。他总是离人远远的。他小的时候,看到大人的脸上对他始终露出不大欢迎的神情,于是他形成了远离众人的习惯,以后这竟变成了他的本能。
他越过了广场,接着又走过了萨莱利。他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身后的在锚地的“克什米尔号”,它刚刚张帆起航。风力很小,吉里雅特比“克什米尔号”走得还快。吉里雅特低着头,在海岸边的末端的岩石里走着。潮水开始上涨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住了,将背朝向大海。他的眼光越过遮住去瓦尔的大路的那些岩石,注视着那儿的橡树丛。那是叫做“矮房子”的地方的橡树。以前,在那儿的树下,黛吕舍特的手指曾经在雪地上写过他的名字:吉里雅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雪早就融化了。
他继续向前走。
今天的天气真是可爱,这一年里还没有过这样美好的日子。这个上午不知怎么充满结婚的气息。在这个春日里,五月施展出它全部的魅力。大自然仿佛一心只追求欢乐,使自己幸福。从树林到村庄,从海浪到空中,各种嘈杂声里面,都听得到鸽子和斑鸠的咕咕声。新长成的蝴蝶停在初开的玫瑰花上。自然界的一切,青草,苔藓,树叶,芳香,阳光,全都是新出现的。太阳仿佛是第一次为万物服务。石子都像是刚刚洗过一样。树木间发出的低沉的歌声是昨天才诞生的小鸟唱出来的。它们的小嘴啄破的蛋壳也许还在窝里。它们试着拍打翅膀,在颤动的树枝间发出轻微的响声。它们唱出了它们的第一首歌,它们做了它们的第一次飞行。戴胜①,山雀,啄木鸟,金翅鸟,灰雀,大喙海鸭和鸫一齐鸣叫,是在进行美妙的交谈。丁香,铃兰,瑞香,紫藤,五颜六色,在矮树丛里争妍。格恩西岛的特产,那种十分美丽的浮萍盖满了池沼,犹如铺了一层纯绿宝石。会造漂亮的小窝的鹡鸰和翠鸟常常飞到池沼里沐浴。从草木间的空隙能看到蓝天。几朵放荡的白云在晴空中相互追逐,仿佛仙女飘动飞舞。我们好像感觉到有些看不见的嘴在频频亲吻。没有一道古老的墙不像一个新郎一样,捧着一束紫罗兰。黑刺李树开花了,金雀花开花了,看得到在交错的树枝间,一簇簇白花耀出光彩,一簇簇黄花闪闪发亮。春天将它的银子和金子都丢进树木形成的巨大的有洞的筐子里。新抽的嫩枝现出鲜润的绿色。空中传来表示欢迎的叫喊声。好客的夏天向远方来的鸟儿敞开了它的大门。这是燕子飞来的时刻。在低凹的道路两边斜坡上长满了一簇簇荆豆花,同时还有快开的山楂花。美丽和可爱和谐相邻,壮丽与优雅彼此调和,伟大并不约束渺小,合唱中没有一处走调。在宇宙的宏大的美丽里,极其微小的华丽也有它的地位;人们在那里面能辨认出一切,好似辨认清澈的水中的东西。到处都呈现出奇妙的饱满和神秘的膨胀现象,使人猜想得到在发挥作用的活力的惊慌而又神圣的力量。发光的更亮了,爱着别人的爱得更热烈了。鲜花里有赞歌,声音里有光辉。四处弥漫的伟大的和谐好像花朵一样怒放。这一边开始出现的诱发另一边开始露头的。来自下面、同时也来自上面的骚动,隐隐约约地摇动每个人的心,这些心很容易因为萌芽的分散的、隐蔽的影响而变质。鲜花预兆着果实,所有的处女都在遐想,阴影的巨大的心灵事先思索过的生命的繁殖,在万物四射的光芒里逐渐显露。处处有人订婚。永远有人结婚。阴性的生命和阳性的无限交配。天气美好,晴朗,炎热。穿过围起来的篱笆看进去,能看到孩子们在欢笑。有些孩子在玩造房子游戏。苹果树,桃树,樱桃树,梨树,用它们的白色的或者鲜红的大丛花朵盖满了果园。在草地上,长满了报春,长春花,蓍草,雏菊,孤挺花,风信子,还有堇菜,婆婆纳①。蓝色的琉璃苣,黄色的鸢尾②,遍地都是,加上那些总是成堆开花的粉红色的星形小花,它们被人叫做“伴侣花”。金黄色的虫在石头间爬来爬去。开了花的长生草使得茅屋顶一片紫红。蜂巢里的工蜂都在露天里。蜜蜂正忙于干活。空中充满了大海的低语声和蜜蜂的嗡嗡声。被春天渗透的大自然,因为充满快感,显得湿漉漉的。
当吉里雅特走到圣桑普森的时候,港口深处还没有水,他能够穿过去脚不会湿。他从在船坞里检修的那些船壳后面走过去,没有给人看到。间隔放着的一块块很平的石头形成一长行,让人能方便地通过。
① 戴胜,一种鸟名,有棕栗色显著羽冠。
① 婆婆纳,一年生或两年生草本,花小,淡紫红色。
② 鸢尾,多年生草本植物,花青紫色。
吉里雅特没有引起别人注意。人都成群地集中在港口的另一头,在布拉韦的靠近狭窄的入口的地方。在那儿,每个人的嘴里都在说着他的名字。大家一再提到他,结果没有留意到他就在附近。吉里雅特几乎可以说是受到他自己造成的骚动场面的掩护顺利地过去了。
他远远地看到了他的小帆船,它在原来停泊的地方,机器的烟囱立在四条铁链当中,木工们已经在那边干起活来了,还有来来往往的人的模糊的黑影。他听到梅斯莱希埃里在发号施令的好像雷鸣似的快活的嗓音。
他走进了那些小路。
在布拉韦后面没有一个人,所有好奇的人都在它前面。吉里雅特走上一条沿着花园的矮墙的小路。他在那个长满野生的锦葵的角落里站住了。他又看到了他坐过的那块石头。他又看到了黛吕舍特坐过的木长凳。他望着小路的地面,他曾经看到在那儿有两个人影拥抱,现在它们消失了。
他再向前走。他爬上瓦尔城堡的山丘,接着又走了下来,向路头小屋走去。
霍梅乐园很荒凉。
他的房子还是和今天早上他穿好衣服去圣彼得港离开的时候一样。
有一扇窗子打开着。从这个窗口向里望,能望得见挂在墙上一枚钉子上的风笛。
在小桌子上能看到放着一本小开本的《圣经》,那是一个陌生人为了表示感谢送给吉里雅特的。那个人就是埃比尼泽。
钥匙插在门上。吉里雅特走到门口,手按住钥匙,然后把它转了两圈,锁上了门,再把它放到他的口袋里,离开了。
他离开了,不是向陆地一边走,而是向大海一边走。
他斜穿过他的园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