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倒在地上,天终于黑了,满屋似都覆盖上阴影。旋转,旋转,有生命一般。错觉中,她看见褚颍川惊惶失措的脸就在眼前,越来越近,不住开阖的嘴似乎在叫她的名字,但声音却不可思议地远。
终于,渐渐黑色洪水般的,湮没了视觉,湮没了听觉,湮没所有知觉。
她却止不住的想笑,古人的话真是太有道理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知道吉尼斯有没有霉运之最,而她的是不是可以名列榜首?
恍惚中,她陷进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连天连地的黑,四面逼近,挣脱不出,她也没有挣脱的意思。她想,如果就此消失在黑暗中,也是一种幸福。于是,她放纵着自己,沉沉睡去……那么深的深渊,就此沉进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可是偏偏有只手拉住她,紧紧的不肯松手。
一直一直。
终于没有。
再睁眼时,入眼的是一层又一层的白,
三月有些显得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她浑身无力,四肢仿佛被枷锁锁上,动弹不得,一时错觉,以为自己只是刚刚睡醒。
好半晌她才明白,自己是在加护病房里。嘴上盖着氧气罩,腹部像被生生挖空了一块,大约是在痛,可是因为麻药的劲力,只是木木的胀,但仍止不住冷汗淋漓。
吃力转头打量,真的就看见褚颖川在病床边。
他一手撑着下鄂假寐,一手紧紧拉着她。所以,三月一动,他就立时睁开眼,见她醒了倏地坐直身,先是惊喜若狂,而后看她蠕动嘴唇,忙挪开氧气面罩,问:“怎么了?”
三月声音沙哑的开口:“松手……”
“那可不成。”褚颖川重新给她扣上氧气面罩,低声说,“没听过老话儿说,只要拉住一个人的手,心意够诚,阎王也会发慈悲。”
不伦不类的一句,三月偏偏听得懂,只是忍不住奇怪,那可不是谁都能听说的老话儿。
他看她的脸上神色疑惑,忍不住笑问:“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
可现在的褚颖川乱蓬着头发,湛青的胡子茬,一双红丝眼睛,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梳理。即便是笑,也早就失去那种风流情态,狼狈憔悴的整个人仿佛老了一轮。
“小时候,我去看望阿帕,也许我的出现刺激了她,当晚她就自杀,医生都说没救了,叫家属准备后事。我外公就一直拉着她的手,从天黑到天亮,她就真的活了过来,医生都说是奇迹。后来,外公就告诉我,如果心意够坚定,阎王也会发慈悲。”
褚颖川的人坐在白色的靠椅上,手仍旧紧紧拉着她。那是专门搬来的椅子,海绵云朵似的绵软,人也像窝在云里,声音不由得即低且轻。
医生也闻声进来检查,轻手轻脚换了组点滴,又低声说了些话,隐约只听到一句,没有排斥反应。
这是三月第一次他听说这么多话,可滴液里大约有安眠的成份,三月意识又开始模糊。
那些混浊的消毒水的气味,还有压不住血腥,还有声音渐渐离得很远。
她没有细想排斥反应所代表的含义。模模糊糊中倒是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舅舅患了肺癌,末期时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外婆仍不放弃,亲自衣不解带的护理在病床前,每当舅舅昏迷时就紧紧拉住他的手,有时就是几天几夜。舅舅也真就多活了月余,医生都大为惊诧不解。直到舅舅再也受不住病痛的折磨,对外婆说,娘,你让我去吧。
外婆哭着松开手,当夜便白发人送黑发人。
人世间若有一个牵挂你的人抓住你,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死去。
她以为,那只是个童话。
以后的日子一直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度过的。
等终于意识清醒后,三月已经在高干病房,不见了褚颖川。她从换药的护士口中得知,自己的脾脏破裂,肝脏衰竭,还是A型的阴性血型,基本上已经没救,病危通知书都已经开下来。可是天不绝人,偏巧就有匹配的捐献者。
她的身体里,就这么多了陌生人的半个肝脏。
最后,护士万分羡慕的跟她说:“你男朋友真是绝种的好。那么大的人明明晕血,可手术前,手术中还有手术后,一直坚持握着你的手!痴情的震撼了我们全院上下已婚未婚,有主没主的护士!还有,你知道吗?手术室本来不许进的,你男朋友好有门路,竟然让院长下了特赦令!”
小护士紧接着追问:“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三月被弄得哭笑不得,偏就重伤在身,躲也躲不掉。
“你猜我是做什么的?”
两人循声看过去,褚颖川不知什么时候倚在门边。他已经收拾妥当,针织毛衣和长裤,十足休闲公子的浪荡模样。三月倒是没什么,小护士则刷的羞红了脸,一改刚才的聒噪,低头羞答答的一步一挪的走了出去。
褚颖川走到病床前,坐到那张他专用的白色的靠椅上,伸手抚过她乱草似的长发,笑问:“怎么不告诉她我是做什么的?”
她半依在床上,几乎仓皇避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连名带姓:“褚颖川,我就要结婚了。”
褚颖川的笑突然消失,好半晌,他往后一靠,交叠起腿,笑又慢慢出现在唇角:“哦?是哪位仙人能修成正果,我倒要见识一下。”
说完自裤兜里掏出个钥匙,颠在手里,半晃不晃。
病的太久,神智都有些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