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方征就看见,那“冰”里冻着一匹雪白身子、鬃毛发红,闭着双眼的“马”,凑近了看得出那似“冰”的外壳,应该是水晶一类矿石,像个水晶棺材的盖子。这“吉良”居然在水晶里沉睡,怪不得能活一百多年。
方征刚往巨大的坑中走了一点,那个族长又猛地跳过来挡在方征前,他抱着水晶石,还有些颤抖,令方征恍悟:大概是他和子锋身上煞气太浓,对方不敢直接动手。
在“水晶棺材”旁边,有个小型的“机械人”,是用黄铜、木材与动物的骨骼制成,手臂像截鞭子,格外巨大。那只巨大的手上,握着一把细细的小刀,另一只手则托着一张树皮。
方征一看就惊了,这“机械人”怎么像在“刻字”?
凑近看去,那机械脑袋里还放置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方征啧啧称奇,在机械人的背后是一个臃肿庞大的动力装置,下方燃烧着很多桶火焰,想必要耗费不少能源。
“机械人”头顶有个圆形凸起,方征试探着丢了块小石头去碰,它那巨大得不正常的手臂果然动了起来,毫无章法地在树皮上画出轨迹。
当它动起来的时候,族长听到声音浑身一阵激灵,眼中浑浊与清明交替着,手指在地上扣出泥印,他忽然怪叫一声,朝方征他们砸了个什么东西。
方征和子锋都急速避开,但那东西在空中散开了,是种液体,味道有点像油,溅了几滴在他们身上。方征虽然有金钟罩,但消耗大,而且无法频繁使用,他怕这个古怪族长的房间里还有其他机关,这次就没有挡,因为他观察到先落到地下的液体并没有出现什么毒液挥发或者腐蚀的破坏性症状。
话虽如此,几滴液体落到皮肤上还是有一瞬的刺痛,方征快速掸去那些液体。除了皮肤变红一点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子锋关切地望过来,子锋也溅了几滴,但他近乎百毒不侵的体质,亦没有丝毫感觉。
乘这个空档,那疯狂的族长似乎清醒过来一点,艰难地爬到机械人身边,手在地上摸索,回头深深看了方征他们一眼,沙哑着:“带走……”
他手指抠开地上一个活板,里面装满了各种刻字的树皮,还有一卷一卷的机械图,都刻在龟甲或木片上。然而在他攒出清明说出那句话之后,又被这堆东西刺激得两眼发红,像野兽般扑下去撕咬。
方征和子锋连忙把他从坑里提出来,子锋把他制住,不管他扳动得如何剧烈都不松手。方征把那堆树皮和龟甲拢起来,快速跑到门边,叫守卫开门,然后从缝隙里把东西都递了出去。
然后方征回头对子锋喊道:“走!”
子锋远远地把那族长往水晶坑边一扔,和方征一起离开房间,闪身出了院子。守卫赶紧把门重新锁上,门后面传来族长疯狂的咆哮声,令人心有余悸。
“他让我们把这些东西带出来,上面的文字你们认得吗?”
三图认识这种奇肱国的文字,这是一种古老的文字,后来的虞朝文字也参考了部分,子锋和长绫也认得一点。大部分龟甲上的图案并不是完整的,只是这个族长刻下来的疑难杂症。那些树皮上则记载他的困惑与心得。三图给他们翻译。
“……永动是不可能存在的,没有闭环的收集方式,‘力’一旦使用不可能回环,息壤不可能造出来。”
虽然方征以现代人的知识听着这话没毛病,但是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否定祖先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应该是顶着巨大压力和痛苦写就。
“动物身体的结构和功能是制造的源泉,生命的现象和机械的原理密不可分……”
如果用现代眼光来看,这属于仿生学,方征心中惊异,居然这么早就被认识到,果然是个神奇又智慧的部落。
然而接下来,奇肱人三图却有些犹豫,不敢念下去。长绫将树皮抢过来,并不费劲地辨认出一些,继续大声道:
“我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变化,愈钻研下去,心中的杀戮和破坏就愈多。既然我能用小小一块石头炸死几百人,可以钻进一具铜壳子里杀人,无论多少大军都对我无可奈何……这样的念头并不好,或许我应该停下来……”
“师父说得对,有机械者必有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
“造出来又如何呢,这世间没有什么清静之地了。成为大国杀戮的工具,或躲在这里闲置一生。可是我停不下来……还差一点点……”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我把那些话刻在树皮上提醒自己是个人,可是我找不到了,嘴边都是木屑,是不是嚼碎了?我该造个东西替我记下来,再挖个活板,把东西存进去……”
“吉良就算睡醒了,也没有温度,但如果它只是木头做的,为什么毛发、脚趾都没有停止生长?我真想把它杀掉剖开看看……停下来……停下来……”
“我以为自己懂得很多,看到这一卷后,就算有两倍的寿命也参不透了。人是可以活着的同时死去的,这令我毛骨悚然。”
“父亲告诉我,我们奇肱人用一条胳膊做事情,就要加倍比别人努力,才能发奋学到这么多东西。但我真的好累,我明白当年那位族长的心情了——他做不出来息壤,每天又如此繁累,他就给自己接了个会自己活动的假手逃避……但那玩意把他逼疯了。他接上的,是在死后仍然能被使用的假手,应该是‘那种东西的手’……到底是他疯了还是那玩意控制了他。决不能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