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一样,她们为什么要管闲事?那又不是女人家的事。”
“那么,为什么您认为玛丽爱特就可以过问那种事呢?”聂赫留朵夫说。
“玛丽爱特吗?玛丽爱特是玛丽爱特。可是天知道她是什么路数。一个轻薄的女人倒想教训起大家来了。”
“不是教训人,只是想帮助老百姓。”
“没有她们,人家也知道谁该帮助,谁不该帮助。”
“不过,您要知道,老百姓穷得很。喏,我刚从乡下回来。农民干活干得死去活来,还吃不饱肚子,我们却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这难道合理吗?”聂赫留朵夫不由得受他姨妈善心的影响,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那你是不是要我也去做工而不吃饭呢?”
“不,我不是要您不吃饭,”聂赫留朵夫回答,不由得笑了,“我只是要人人工作,个个有饭吃。”
姨妈又拧紧眉头,垂下眼珠,好奇地瞧着他。
“我的好外甥,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她说。
“那是为什么呀?”
这时候,一个身材很高、肩膀宽阔的将军走进房间里来。
这就是察尔斯基伯爵夫人的丈夫,一位退休的大臣。
“啊,德米特里,你好,”他说,凑过刮得光光的脸颊让聂赫留朵夫亲吻。“你几时来的?”
他默默地吻了吻妻子的前额。
“哦,他这个人真是少见,”察尔斯基伯爵夫人对丈夫说。
“他叫我到河边去洗衣服,光吃土豆过日子。他是个十足的傻瓜,不过他求你的事,你还是帮他办一下吧。他是个十足的蠢货,”她又说。“你有没有听到,据说卡敏斯卡雅伤心得不得了,大家怕她的命会保不住,”她对丈夫说,“你最好去看她一下。”
“是吗,这太可怕了,”做丈夫的说。
“好,你去同他谈谈,我要写信了。”
聂赫留朵夫刚走到客厅旁边那个房间里,她就对他叫道:“那么要给玛丽爱特写封信吗?”
“麻烦您了,姨妈。”
“那么我就在信纸上留一块空白,你自己把那个短头发女人的事写上去,玛丽爱特会叫她丈夫去办的。他一定会办的。你别以为我这人心眼儿坏。她们,就是那批受你保护的人,都很可恶,但我并不希望她们遭殃。上帝保佑她们你去吧。不过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待在家里。你可以听听基泽维特的讲道。我们一块儿做祷告。只要你不反对,这对你是大有好处的。我知道,爱伦也好,你也好,在这方面都很落后。那么再见了。”
十五
察尔斯基伯爵是位退休大臣,对一些事情自己有坚定不移的看法。
他从青年时代起就坚决相信,鸟儿天生要吃昆虫,要披羽毛和绒毛,要在空中飞翔,同样,他生下来就该吃名厨烹调的山珍海味,该穿轻暖舒适的华贵衣服,该坐最快最稳的马车,因此这一切都得为他准备好。此外,察尔斯基伯爵认为,他从国库支取的现款越多,他获得的勋章——包括钻石勋章——越多,他同皇亲国戚的交往和谈话越频繁,他就越满意。同这种基本宗旨相比,察尔斯基伯爵认为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毫无价值。其他一切,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都无所谓。本着这种信念,察尔斯基伯爵在彼得堡生活了四十年,活动了四十年,而在四十年届满时当上了大臣。
察尔斯基伯爵谋得这种高位的主要条件在于,第一,他有本事看懂公文和法规,有本事起草虽不漂亮但可以看懂的公文,而且没有什么错别字;第二,他生得仪表堂堂,在必要时可以装得十分自负,甚至使人感到高不可攀,威风凛凛,在另一种场合,却又可以卑躬屈节,达到肉麻和下贱的地步;第三,不论在个人道德还是公务处理上他没有一成不变的原则,只要有需要,他可以同意一切,也可以反对一切。他在行动的时候,总是竭力摆出道貌岸然的样子,使人不觉得他自相矛盾。至于他的行为是不是合乎道德规范,对俄罗斯帝国或全世界会造成极大益处还是极大害处,他都无所谓。
他当上大臣以后,不仅所有依赖他的人(依赖他的人和他的亲信极多),甚至一切局外人和他自己都深信,他是一个英明的治国人材。但过了一些时候,他却毫无建树,毫无政绩。于是按照生存竞争的法则,就有一些同他一样能起草公文和看懂公文、仪表堂堂而毫无原则的官僚把他排挤出去,他只好退休。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他这人不仅并不英明卓越,深谋远虑,而且鼠目寸光,不学无术,却又刚愎自用。其实照他的程度只能勉强读懂庸俗的保守派报纸的社论。的确,他同那些不学无术、刚愎自用、把他排挤出来的官僚毫无区别。这一层他自己明白,但这丝毫也不会动摇他的信念,就是他应该年年领取大笔公款,年年获得新的勋章来装饰他讲究的衣服。这种信念十分顽强,因此谁也不敢停止给他这些酬劳。他照旧每年领取几万卢布,一部分算是养老金,一部分算是参与国事的报酬,因为他在最高政府机关里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