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听了,心头浮现素影白衣素雅的模样,想她一贯万事不管己的性子,却也为了自己左右奔忙,心中不禁暖了一下,笑道:“那还是辛苦她啦。”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素影自院外款款走了过来,见到文墨已然醒转,虽未曾似英雄一般兴高采烈,倒也是心中一宽。加之她刚从孙阳明处而来,已然知晓小孩子伤势无甚大碍,过得几日便可醒转。两件事情合在一处,素影虽然是个诸事不甚关心的性子,此刻也是胸怀舒畅,平日里没甚表情的脸上也带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三人坐在院子中,文墨问二人当日可曾见过一道白光射入他身上,二人均是摇头。文墨又将揽诸忙于炼化阳符之事说了一遍。英雄想起当日在博平生死一战,口中啧啧称奇,素影倒是对此不甚关心,只是在一旁将身上斗篷取下,化作灯笼,随意甩动玩耍。
末了,文墨说道:“方丈大师托我去宛陵城处置一桩事项,说是有个妇人死后不安,鬼物日日侵扰,不胜其烦,我等下就去地藏院中调取相关文书,明日就动身往宛陵走一趟,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英雄一听又是女鬼,想了想当日在博平县中之事,打了一个哆嗦,开口道:“我就算了,我拿鬼啊怪啊没得啥子办法,老和尚还答应我教我功夫。弟娃你现在可以变个和尚,我想你一路出去也没得啥子事情,我还是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就行了。”
素影点点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寺院里我待着很是不适,还是跟你一起走一趟好啦。”
文墨奇道:“天音寺闲静雅致,我还以为刚好合你的性子,怎地不适了?莫不是前日里奔波伤了筋骨?要不要去找大师们帮你诊疗一下?”
素影摇头笑道:“哪里有那般金贵,只是这寺院大殿中和那衙门之内,气味一般的厚重,都是我所不喜欢的。”
文墨心下转了一转,略微明了素影所言。日前闲聊中,素影曾提及她所吸食情绪五志,只喜欢自然而发的情绪,但若是掺杂了太过浓重的欲望,情绪五志便会变得极为厚重凝滞,她曾提及县衙市集之类地方情绪总是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故而不喜。
如今在这寺庙之中,僧众固然清静寡欲,但进香的香客个个所求所想强烈无比,情绪之中自然欲念横生,这焚香祷告的大殿之上,欲念只怕不比衙门之内更轻,素影自是不喜。也难为她这三日依然强忍厌恶,逗留于此。
念及此处,文墨略带歉意跟素影道:“辛苦你啦。”
素影微笑摇头道:“还好。”
饭后,文墨去往地藏殿中取了常姓居士的求告文书、天音寺的文牒等一应物事,回到小院之中。英雄不知跑去了何处,素影坐在院中等文墨回来,见文墨进来,当下抬头灿然一笑。天上洁白如霜的月光洒将下来,映着素影白衣清丽的样子,竟似神仙中人一般。
文墨见了这一幕,脸上突然微微有些发热,连忙定了定神,开口道:“此去宛陵,乃是受方丈大师所托。我此番在天音寺中,受方丈照拂不浅,当要用心尽力。这些便是相应文书,我一人观看始终有所疏漏,不若两人共同研读,定下个稳妥之计,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当下文墨也不关院门,只点起油灯放在院中小桌上,二人坐在院中,借着灯光月光,将那几份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嘀嘀咕咕商议起来。
原来那来寺中求告的人叫做常彦成,世代均住在宛陵县中,辈辈以养蚕为生。常彦成少时家中贫困如洗,他父亲常俊来为人踏实、礼佛向善,在街坊之中名声极佳,于天音寺中燃灯供奉之事便是常俊来早年在寺中许下的,多年以来不曾中断。
常俊来在常彦成年少时,为他订下一门亲事,便是左邻邹家的小女,唤作翠娥的。一对少男少女倒也是自小相识,一起长到年岁相宜之时,便完婚成家。自此之后,常俊来经营得当,养蚕营生竟是越做越好,家中衣食也渐渐丰足起来。
只是其后半年许,常俊来和妻子二人一次出外采摘桑叶,竟是失足落入河中身亡。常彦成和邹翠娥夫妻二人服孝三年,也是接过了家中蚕桑生意,二人就此度日。
但谁知好景不长,正应了那句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便在今年三月,常彦成家中失了火,将两间瓦房烧作白地,最是凄惨之处,便是邹翠娥其时正在屋中,被活活烧死。
常彦成出门在外,听得消息赶回去却为时已晚。事后悲苦自不必言,常彦成安葬了妻子,一人苦苦支撑家中事项。
到了一个月前,他家中突然有白衣女鬼出没,整夜悲哭惨嚎。常彦成觉得是自己妻子怨气难消,便寻了城外盈德寺僧人念经超度,又做了两轮水陆道场,将家中钱财用了个精光,竟是毫无作用。常彦成终于无法可想,一日忽然想起父亲曾在天音寺中供奉佛灯,便寻了来求告搭救。玄色叫文墨去多看看常家家中是否有异,也是对此事心中不解之故。
文墨将文卷看了个倒背如流,素影对人世间种种习俗礼教不大明了,也是边看边问,将其间一些不明之处问了个遍。二人商议半晌,将去往宛陵后的诸般事项,各自在心中梳理清楚,彼此又核对了一遍。梳理清楚,文墨自怀中将那块乌牌摸出,将一应事项逐条录在乌牌之中,随后将它递给素影,问道:“素影,你看可有遗漏事项么?”
素影将乌牌接了过去,看了几眼,一脸茫然地望向文墨道:“你叫我看什么?”
文墨指了指乌牌上的字迹道:“我将方才咱两所说事项都一一记录了下来呀,你看看。”
素影盯着手中巴掌大小的乌牌,端详几眼,开口道:“可是,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啊。”
文墨愣了一愣,道:“我在上面写了许多字,你看不到么?”
素影摇了摇头,将乌牌递了回来。文墨抬手接过,也是满脸惊疑,看了素影几眼,又低下头去仔细分辨,只见乌牌之上,密密麻麻记着大段文字,都是自己刚刚录入的,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暗自琢磨。
素影见文墨不作言语,只是苦思,倒是有些担心他钻入牛角尖中,便开口道:“嗯,这块牌子上文字我是看不到的。许是物件神异,旁人看不到你这些文字罢,我方才也有用神念探究,却是觉得这块牌子黑洞洞的,什么都探究不到一般。算啦,文墨,你也不必如此惶恐,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带大家伙出去办事。轻松些,反倒没那么显眼。”
文墨点点头,将此件小事抛在脑后,讪讪笑道:“梁县那次其实险些翻船,这次又是要扮做和尚,自然还是多想一些才稳妥。”
素影轻轻笑了一下,正色道:“怕个甚么,要是真的翻船,反正只得咱们两人,我带你隐了身形,调头便走,谁还能拦住我俩不成?”
文墨摇头道:“不可不可,这次乃是受人之托,还是要好好将事情做完才是。”
素影点头道:“我是不懂的,要我来说,做不成便做不成了,那便怎样?好啦,你早些休息吧,我也回寺外那边去了。”
文墨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开口道:“素影,你出去的时候小心些。”
素影奇道:“在这天音寺中,要小心甚么?”
文墨想了想道:“你白衣白裙,半夜在街上乱晃,我怕不认识你的人会当你是鬼。”
素影张嘴愣了一会,啐了一口道:“你可真会说话。”说完将手中灯笼展作斗篷穿上,随后往院外走去,边走身形边渐渐消失。
文墨愣着看了一会,小声说道:“是很像的嘛……”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