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软倒在地,往来路望去,却见三道身影自路旁草丛中跃出,文墨见得来人心下一阵惊喜,又是一阵担忧,站在头里的正是白袍罩身的素影,她身后跟着的两人却是多日未见的江随云和洛江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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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梼杌自后方赶来,素影本想着上前阻上一阻,便可争到片刻机会,叫英雄将文墨送入天音寺中。到时寺中僧人众多,文墨便可多上一分机会逃出生天。她自己本不善与人打斗,也只好将命豁出来,所幸她体质奇特,心里琢磨只要自己闪身及时,也不至有过重损伤。
谁知刚往前迈了一步,梼杌一片妖力挥洒而来,自己却是险些连气都喘不过来,那隔绝天地、立身不败的本命遁术自然也无法运转。当下便被梼杌一掌掀出老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只觉浑身上下好似散了架一般。
素影自扫去浑噩,心神清明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敌人,也从未受过此等重伤,心下一时僵愕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梼杌一拳将英雄击飞出去,又将文墨一把捉走,自己竟然手足发抖、不听使唤,耳中嗡嗡轰鸣,脑中只是一片空白。她却不知道,这般心境便叫做“恐惧”。
天音寺中僧众赶来近前,将英雄扶起救治,又有几名僧人走来连连询问素影伤在何处之时,素影依旧茫然不知所措,也不回话。僧人叫喊了几声,未见素影回答,却又碍着僧俗男女之别,不便就此伸手搀扶,正自一筹莫展之际,素影却是好似猛然惊醒一般,自地上翻身立起。
她先是往英雄方向张望了几下,旋即将双手一搓,一圈白森森的火苗自她脚边裙摆处猛地燃起,直往上烧燎而来。只是掐指之间,那圈白火便将素影周身上下烧过一遍,火苗旋即熄灭散开,她胸前的斑斑血点已然消失不见,面色也全然不似身受重伤,只是整个人隐隐约约变得愈加朦胧模糊。那僧人站在素影对面,却也觉得似乎看不太明白对方的面目,只觉得素影一头黑发无风自舞,时而一阵阵凉气扑面而来,心下暗暗称奇。
僧人见素影似是已无大碍,正要询问她是否需入寺治伤,却见素影一语不发,去将掉在路旁的灯笼捡了回来,在手中一扯,变作一顶斗篷披在身上。抬手将兜帽拉起一戴,整个人身形忽地往内一缩,变作了一朵飘飘荡荡的白色火苗,继而贴在地上往着西南方向飞去了。火苗飘过之处,只见地上草木结了一片白霜,待火苗飞出一阵便又化开,远远看去,宛若一段白线一般跟着那朵苍白火光往前飞去,绕过一个山头便不见了踪迹。
素影先前被梼杌一掌重伤,先是尝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之感,而后倒在地上之时,有许多繁杂之念自脑中纷纷杂杂奔涌而来,尽是些支离破碎,满地血流尸横的景象,似是从前见过,但细细想来却全然记不起半点。素影坐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诸般事项皆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直到那僧人站在自己身前反复询问,素影才猛然惊醒一般,脑中繁杂幻象哄然消散,只是心中好似多了许多自己从未记起的事情,可若要细想,却似伸手在雾中乱捉一般,半点也抓不住。
她先是看了看英雄已被僧人带入寺中救治,本想跟上去,但又觉得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对着自己说:“追上去,追上去。”她心中自然明白,这可不是说追到天音寺中,而是自己不知为何只想追着梼杌那边而去。
素影历来便是个想做什么便去做的性子,当下便准备赶往梼杌那边。她往日赶路向来只是仗着自己身子轻盈,全凭双腿奔行,今日重伤后心中却是多了许多以前未曾想过的法门,当下搓手引火治伤,化身火苗赶路全是凭心而动,虽是从未施展过,此时却似生来便会一般,自然而然使了出来,半点迟滞之感也无。
素影往着西南方向飞了一段,她隐隐能闻到一阵文墨身上悲苦之气的味道,那气息在空中几乎快要散佚干净,若非今日素影身上奇变突起,只怕此时便要失了方向。
素影又顺着文墨气息的方向追了一阵,天边已然微微泛白,路过的几处山间田舍已然有人推门出屋准备劳作。素影心下转了一转,想到自己现下火苗一般的模样四下乱窜,被凡人看到不免惹来麻烦,再叫人寻了肃天司之类的官府前来,只怕更加头疼。当下便寻了一处背光无人的山坳,收了火苗化身,现出白衣身形来,灯笼仍是化成斗篷披在肩上,却也不再隐蔽身形,只是顺着文墨气息疾步前行。
一路行来,素影只觉文墨似是被梼杌带着在这山间往复来回,直往深山里去了,却也不知是何道理,只得顺着踪迹往山里行去。
往山中行来,素影所走的乃是一条山民伐出的小路,其时已是日上三竿,路上却无半个行人往来。素影往前走了里许,忽地从路旁树丛内冲出十来个人,或面黄肌瘦,或豁牙龅齿,身上皆是破破烂烂,各个手上提着破烂兵刃,前后将她堵在了路中。
头里一个面色黝黑透红,脸孔宽阔,顶上微秃的汉子咧着嘴大声叫道:“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地跑来这山里?怕不是背着夫家偷了汉子,倒要躲去何处的?”
其余一众粗豪之人自也跟着哄笑,其间还夹七夹八无数污言秽语,更有几人跃跃欲试,想要上来伸手拉扯,看来正是一群翦径的强人,样貌反似几股逃难的民夫。那带头的微秃汉子见素影俏生生立在路中,也不惊慌,也不喊叫,只是冷冰冰看着众人,脸上无惧,却也无怒,汉子当下心中便有些打鼓,抬手止住一干手下的调笑吵闹之声。
微秃汉子先是把主意在肚里滚了一圈,心中想好了说辞,随后将手中一口豁牙缺口的钢刀挥了两下,开口道:“我看小娘子见到我等邙山好汉却不惊慌,端地是一副好胆。不若这就随我混天龙回到寨中,做对绿林夫妇、江湖眷侣,必让你吃香喝辣,有那享不尽的富贵……”这混天龙边自夸,周遭一众匪盗就在一旁帮腔壮势,只是混天龙一段话语还未说完,就见到素影将左手轻轻抬了起来,手中仿佛虚虚托着什么东西,混天龙当下止住话头,定睛望去,却见到素影左手中飘着几朵白晃晃的火苗。
混天龙见对面手段,绝非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子所为,当下便知自己今日是惹上了不该招惹之人。他们这伙人只是周遭地界里的一伙泼皮,仗着此乃天音寺庇护之所,见不到什么修士妖魔在方圆百里出没,凭自己人多,在这段山路上专寻过往行脚客商的晦气。抢些散碎银两,占一占赶路的女眷便宜,若说杀人越货,却是没那份胆量。今日见着素影美貌,又是独身一人赶路,便横起心来想要做件大案,却不想迎头撞上了个煞星。
素影将几朵冷白灵火托在手心,将左手无名指轻轻一弹,几朵火苗嗖地一下扑到了面前这秃顶汉子身上,火舌猛然腾起,将那汉子裹得严严实实。随后素影伸出左手,在面前打横抹了一把,白色火苗骤然涨大,将前后十几个人尽数吞噬。一时间一众汉子鬼哭狼嚎了几声,却在几息之内便没了声响。
白色冷火熊熊烧了一阵,素影左手在空中一翻,火光顿时消失不见。十几名汉子各个姿态各异地立在当地,尽是些挣扎扭动的痛苦形状,但身上颜色已然褪去。所有人皆是白灰捏成一般,体表却是覆了一层冰晶。一阵山风吹过,将几尊站立不稳的冰雕灰像吹得晃动倒下,冰块在地上撞得碎裂,内里白灰洒了满地。
素影先是冷冷看着这一地惨状,心里暗暗想道:“原来这个感觉便叫做喜悦么?”忽地心里一惊:“我怎会对此事喜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