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浴桶中稍微换了个姿势,我用手掬起泛着药香的热汤,看着药汤从指尖滑过。
香豆慢慢地才醒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用手指试了试水桶里药汤的温度,才拎着水桶贴身过来,低声道:“姑娘,奴婢伺候您洗头吧。试过水温了,不会烫的。”我冲她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转身站在了浴桶中央。
温热的药汤从头顶淋了下来,因为恐怕窒息,所以淋得很快。淋水时,我用双手扒了扒头发让药汤深入。香豆又去提了一次水,回来时,我正闭气在水里搓着头皮,她惊慌地趴在浴桶边上,小声唤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我顶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水里露出头来,冲她笑了笑,道:“还怕我在浴桶里淹死了呀?傻姐姐。”香豆明显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小声跟我说:“听宫里的老人说,还真的有在浴桶里淹死的呢。……姑娘,您可别这么吓唬奴婢了,奴婢胆子小。”
看来这芝兰宫还真是个九死一生的可怕地方。烫伤的恐怕要毁容,还有在澡盆里淹死的。我将脸上的药汤抹下来,对香豆说道:“将水淋下来吧。澡豆也不必用了,我在家中都洗过。”
从浴桶里沐浴出来,香豆在托盘里捡大毛巾替我擦净了身子,又将一张藏在澡盆地下木箱子里的小脚毯子拿了出来,铺在有些湿漉漉的地上。我赤脚踩了上去,香豆将托盘里的衣饰都取来,一一伺候我穿戴上,只有银铃冠都没戴上。头发太湿了。
香豆将银铃冠小心翼翼地放在托盘上,捧着托盘,对我福身道:“姑娘,请往前面走。午饭之前,柳夫人不会再有别的安排了。您入宫的排号是多少?奴婢去前边领您的厢房门钥。您请这边走……”
我想了想,说道:“第一辆车丁号座。”
香豆看着我的眼神瞬间有些变了,并不是惊喜,而是惊怖。
这宫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有封妃希望的主人混的,问鼎妃位的希望也代表着身边永远伴随着无数的阴谋与杀机。有些时候,当主子的固然屹立不倒,身边的奴婢却总是惨遭池鱼之殃,物件一般流水来去。所谓的去,无非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浣衣局,另外一个则是阎罗殿。
我并没有打算说点什么话安抚她,因为,我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能力绝对庇护她。
宫闱中的阴谋与险恶不是玩假的,比剑,我自信不输任何人,比手段心机,这后果谁都说不好。真正把我逼急了,我自然可以一走了之,反正这天下间还没人能留得住我。但是,我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小宫女而暴露身份,就算她遭人阴害,我也只能用目前的身份尽力周旋。——这个寒门千金的身份,在庞大的后宫里并不是特别好使。毕竟,我能贿赂大太监,贿赂大宫女,难道我还能贿赂两宫太后??
离开是要往玉洁殿的后殿走的,就在后殿摆着两个大大的博物架,一格一格编着号。香豆过去跟负责分发门钥的小黄门说了些什么,很快就拿着钥匙和铜牌过来了。她将钥匙放在托盘上,不敢再抬头看我,低声道:“好了,姑娘。请往这边走。”
我跟着她一起走出了玉洁殿,顺着正面的回廊往西边走,又是另外一个格局的建筑群了。四面都是厢房,东南西北都是游廊连通的,四角都有月牙门。香豆引着我往东厢走去,厢房外门上都悬挂着小小的字牌,上边写着三甲二丙之类。
她一边往前走辨认着门边的字牌,一边低声解释道:“姑娘,这里是群芳别馆,以后三个月咱们就住在这里了。”说话间,她看见了挂着一丁字样的厢房,于是在门口停下,将托盘放在身后的游廊栏杆上,取钥匙打开大门,请我进屋。
我看见她将挂在门边的字牌摘了下来,将从玉洁殿取来的铜牌挂了上去。铜牌上是个冷冷闪着暗金色光芒的“殷”字。
进屋之后,我左右打量这间日后栖身的屋子,不错不错,比殷家的后院厢房强多了。
屋子不可谓不大,进来这间显然是起居的地方,照面就是一盏绢帛绣屏,屏风上绣的是深深浅浅的苍茫山水,只是隐约挡住屋内的风光。地上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转过屏风之后,往前两步就是大张的南锦地毯,花色古朴大方,并不惹眼。西边摆着一张圆桌,两个凳子,东边则是一组茶具,茶几旁边是一张琴案。
北边是雕花楠木隔断,方方正正的门户,左右的帐幕都被小银钩束着,垂下一个匀称优美的弧度,隔断之后,还有一盏玉石屏风,将屋里的一切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里面显然就是寝室。
我站在起居室里看了一圈,发现这厢房里配备的东西还真的挺齐全,角落里的矮凳摆了不少,有些搁置着盆栽,有些是根雕,还有柑橘摆塔。家具摆设并不局促,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挺让人舒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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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豆将手里的托盘放在靠墙的条案上,顺手掩上房门,低声道:“姑娘进里屋看看吧。”
走过隔断,我是从右边绕开屏风的,迎面就看见了那扇雕花大窗。窗下搁置着一张颇为宽阔的书案,一张楠木圈椅,椅子放着紫锻锦绣垫子。书案上则规矩地摆着笔墨纸砚,右手上角还有一个青石笔洗。最左边的角落里则是一个小花盆,开着白生生的水仙花。
紧靠着书案的就是一张小侧屏,南面雕着踏春图,中间不漏一丝缝隙。
小侧屏的左手边就是卧榻了,并不是外界村夫农妇议论的大床,这床有点小,比寻常人家的床都小。长倒是够长,只是不怎么宽,三尺不到。床上铺着柔软的蚕丝褥子,锦被应该是收起来了,绣枕摆在左首。帐子是浅浅的青色,色泽十分柔和,看了让人心情舒畅。
床脚边是柔软的长绒地毯,一直延伸到左边的暗门。我猜想,里面应该就是沐浴更衣的地方了。小床和暗门之间,还有稍微一段距离,这里就放着三个镶嵌在墙里的衣橱。香豆走到第一个衣橱前面,将最底下的抽屉打开,取出一方柔软干净的毛巾,转身对我说道:“姑娘,奴婢去取个炭盆来,温了毛巾替您攒头发。”所谓温了毛巾攒头发,就是将用炭火烤毛巾,再用热乎乎的毛巾包裹住湿漉漉的头发,防止着凉。
在玉洁殿头发就擦得很仔细了,又是一路吹着风过来的,真要受凉早就受了。
我不耐烦那么细碎的伺候,便问道:“是急着要上冠出去么?倘若不是,就不必了。头发就让它这么披着,片刻就干了。”这厢房里应该是夹墙,烧着火龙,虽然没看见半个火盆,依然是温暖如春。
香豆答道:“倒是不急着出去。离饭点儿还早呢。不过,姑娘您这么披着头发,要受凉的。”
“没事,差不多都干了。你有什么该忙的就去忙吧,我这里暂时没事。”我一边说着,一边往起居室里走。寝室里确实光线不错,可是,除了书案旁边那张椅子,再没别的地方可以坐了——若是一屁股坐在床上,弄皱了褥子,还得辛苦香豆重新铺。
香豆将那条已经取出来的毛巾扔在了暗门里,跟随着我一起到了起居室。
我坐在茶几边上的软垫上,香豆立即忙活着烧水沏茶。水烧好之后,我让她不必去取茶叶,她稍微有些怔住,我干脆自己拎着铜壶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