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为小日本突然把他抓走了,还用了刑,这就打乱了他的计划,好在于大事无碍。
一个海关的仆役给上角利一送来张纸条,上边有两行英文字。他不懂英文,只得递给金善卿,“上边讲什么?”
“桑德森派人送来的,咱们要的货是最后一号,标名是德国名厂产的铁锁。”
上角利一皱着眉,拿过字条翻来覆去地看,又小心地折起来,放在衣袋中。
金善卿向四外望一望,满眼都是人,各洋行的买办几乎都到齐了,再有就是本地各大商行的掌柜,还有不少夹包做生意的洋人,所有这些人都只有一个目的——来捡便宜货。海关拍卖的东西里,走私的正常商品居多,大到管风琴、纺纱机械,小到荷兰水和德国缝纫针,五花八门,只要买得俏,比正常进货赚钱多。记得在去年秋天的拍卖会上,有两具上等西洋式棺木在这里拍卖,原因是这棺木来晚了,死掉的两个洋人都已经入土为安,所以订货的人根本就没来提货。结果,给东门脸一家寿材铺仨瓜不值俩枣地买去了。棺木提走没三天,大清国前奥地利大使得急病死了,留下话,指明要西洋棺木,一下子,一口棺材卖了八千两银子,寿材铺发了笔不小的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 没有英雄的日子(28)
拍卖台子上,主持的洋人讲话如飞,小槌子当当地敲,二百多号货物转眼间就拍完了。之所以卖得这么顺利,有一个原因,就是天津卫的生意人把洋人吃透了。早先大家伙见有俏货都往上抢,结果把价钱抬了上去,洋人得便宜,买货的人赚不到多少钱。如今,单子上的各种货物,拍卖会之前,在纸面上早就划分出来,洋布、洋缎由谦祥益领衔竞买,小五金归德商洋行和英商洋行的买办做主,其他货物也都是一式处理,所以,买货的价钱只比底价高出不足百分之十五,与他们争着叫价买货的是他们自带的“托”,外人插不进来手。
这期间,金善卿伸了回手,出了个白送的价钱,拍来一批小羊皮手套,全部是左手。其实没人跟他抬价,只有他一个人要买。这种莫名其妙的货物,每年都有几次,有时是一批意大利名牌的右脚皮鞋,有时是大批空香水瓶,或是橡木桶装的威士忌。所以,他在这个拍卖场上有个名声,是专买废物的人。其实,这都是他与桑德森合伙的生意,像什么右手的手套、左脚的皮鞋等配套之物,他都按正常的进口货上过税了,回去后一搭配,便可省下一大笔税款。
“最后一号商品,德国大号铁锁,起价八百元。”拍卖者一举样品,加了句,“没有锁芯。”
哄的一声,众人笑了,以至越笑越响,都把目光投在金善卿身上,但是,他没有动。上角利一见他不动手,有些气急败坏道:“还不快快的动手?”
金善卿没理他,又沉了有一根纸烟的工夫,上边的拍卖者也着急了,高叫:“哪位出个价钱,买回去当废铁回炉也不错。”
还是没有人应声,金善卿坐得很安稳。一直等到拍卖者打算放弃,他才一伸手,叫了声:“一百零五元。”
这里没这规矩,开价不能低于底价。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把已经起身准备离去的客人又吸引回来,盯着看这场闹剧。
“您的开价不能低于八百元整。”
“这东西又没人要,当废铁卖给我,你们也是得便宜。”金善卿没把这事当真,他只是在拖延时间,一直等到桑德森出现在门口,他才又一举手,“二百零一元……”
拍卖的洋人生气了,道:“你是个胡闹的中国小子,安静。”
“二百三十元。”
没有人应声,金善卿回过头来又向门口望过去,门边多了几个缉私警,都是桑德森的手下。在他们的后边,露出杨志强筋肉结实的大脑袋。他心中一高兴,叫道:“卖了吧,卖废铁也就这个价。”
上边的洋人气得用木榔头使劲儿一敲,大叫道:“来人,把这个小子……”
此时众人一阵混笑,哈哈,成交了,成交了,跟着起哄的都是中国人。小榔头一敲,就代表成交,这是拍卖会铁打的规矩。
“交钱提货吧,差价可得找给我。”金善卿有意表现得有些自鸣得意,外加财迷心窍。
杨志强挤上来,拉住金善卿,眼睛却是盯着上角利一,瞳仁中充满血色。
“不忙回家,先把手续办了再说。”此时的金善卿变回到一个精明的商人,拉着上角利一,办好交款手续。
“我说,咱们还是一块过去开箱验货吧,免得再有什么差错,又把我弄到你们那去。再要是来那么一顿,我可是受不了。”金善卿转到上角利一对面,让他注视自己时可以发现桑德森带着税警冲这边走过来。
“不必了,我自己办。”上角利一显然发现了桑德森。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 没有英雄的日子(29)
“货我就不跟着去提了?你自己能行么?要是可以,我那份呢?”他对上角利一大大咧咧地说,俨然一派大功告成的派头。
一张十二万五千元的支票过了手,是日本横滨正金银行的支票。金善卿验看过钱数和图章,笑着对上角利一道:“你们也辛苦了,回头送你一万买酒喝。”说罢,他让杨志强扶着自己,不失潇洒地走了。
桑德森此时也带着他的缉私警从大门口消失了。
能够逃得活命,金善卿心满意足。
杨志强:拍卖的头一天,我带着四个兄弟先去了趟金善卿的恒昌洋行的仓库,他早准备了一批货在那里,也是长短不等的木箱,沉得很,不知是什么东西。我们几个打扮成搬运工的模样,拉着借来的地牛子,为这,还险些跟脚行的人打一架,因为,向来的规矩,不是脚行的人,搬运的活不能干。为了少麻烦,最后还是花钱了事。心里那个窝火就别提了。要不是为了军火,打场架算个球?我们把货卸在海关的私货仓库里,又从里边提出一批木箱。看人挑担不腰疼,不干不知道,搬运这活真够累人的,怪不得桑德森要捏我们的胳膊、腿儿。好在管库的洋人超等总巡挺帮忙,没找我们麻烦。事后才知道,桑德森给了两个超等总巡每人一千八百块银洋,又给了下边巡逻的一千四百块银洋,这才那么顺利。麻烦出在码头上,管码头的巡捕不让我们的船拢岸,那又是只临时租来的单桅船,上边没有自己人,船户要是一害怕逃了,可就把我们给撂在旱地儿上了。正在为难的时候,桑德森又来了,许是他也担心,怕出岔子,就来码头上照料。幸亏他跟巡捕们极熟,打着哈哈就把事办了。说实话,当时我真有点怕,天还没黑,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倒换私货,给洋人抓住可不得了。我琢磨着,这路活桑德森一准没少干,要不不会这么轻车熟路的。
天津市镇反办公室接到了旅顺战犯看守所寄来的一份材料,原文是用日文手写的,现在翻译过来,难免有不大准确的地方:
上角利一:为了那批军火,我被降了职,过了十年才又升回到个小参谋。当时拍卖来的货,哪里是什么军火?是一批真正的德国锁,还没有锁芯。不过,我相信金善卿不敢耍我们,他只是个混钱的小商贩,跟当时的一些北方小团体有点瓜葛而已。我一直在怀疑的是桑德森,当然,金善卿也不能放过。
问:怎么没放过?
上角利一:我去把货款讨了回来。大日本帝国的经费,怎么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