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回家的路上,我脑中一直回想着金土说的那些话。我告诉自己,也许丈夫仍在某个营地,等着被遣送回台而已,绝不能放弃希望。至于我怎么回到家都不记得了,一进门却看到婆婆正坐在大厅等着。
&esp;&esp;我强打起精神问候:「阿母,您怎么来了?」
&esp;&esp;「我本想来找你一起去金土家,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子乾的消息。听说你一早已经出门去了。怎样,有打听到什么讯息吗?」
&esp;&esp;我虽已尽量婉转地叙述金土说的话,婆婆听完,突然咚一声倒地不醒人事,我赶紧喊邻居帮忙。一群人急急忙忙、七手八脚地将婆婆扛进房。
&esp;&esp;大伯后来去政府机关,四处拜託人打听。等了几个星期之后,当我们以为不会有消息之后,政府单位终于派人送了一封信来。
&esp;&esp;我双手颤抖地拿着信凝视了许久。
&esp;&esp;丽玉:「要不我帮你开信,念给你听?」
&esp;&esp;「还是我自己来吧。」我竟发现自己连撕开信的力气都没了。彷彿我丈夫的生死是由这封信来掌握着。
&esp;&esp;丽玉递过来一把小剪刀,我鼓起勇气将信拆打开,而信中的内容却是我意料之外。原以为无论是生、是死,至少可以一颗心不用在悬于半空中,让事情有个了断。这么久没有消息了,我其实多半准备接受丈夫已经死亡的事实,然而这竟是一封失踪证明信!失踪?是死、是活,连个交代都没有!
&esp;&esp;婆婆听到消息后又病倒了,这一倒就没再下床过。我去探望她时,大嫂难过地说:「她神智总是模模糊糊的,睡醒时也只是不断询问子乾回来没。我只能说还没消息,然后她就是一直哭,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esp;&esp;数日后,医生说大概就是这几天了,大嫂与我轮流在床前侍奉。
&esp;&esp;婆婆乎睁开眼,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要说:「阿母,怎么了?」
&esp;&esp;「啊,碧吟,这几年你辛苦了。不过我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否则我死也不会瞑目!」
&esp;&esp;「阿母,你不要这么说,你要交代什么事就尽管说?」
&esp;&esp;「我要你替子乾举办一个招魂仪式,不能让他在外做个孤魂野鬼,没人祭奉,得替他做个神主牌才行啊。」她边说边哭了起来。
&esp;&esp;我听了震惊不已。其实我心中还存着一丝丝的希望,也许他哪天会突然回家。但一方面又想着万一如婆婆所说的,他的尸身被人当无名尸草率掩埋,成了无主孤魂,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那岂不是太可怜了。心中天人交战一番后,我决定答应婆婆的要求,办一场招魂仪式。
&esp;&esp;招魂仪式所用的引魂幡,需在幡上写亡者的姓名和生辰忌日。我们不知道忌日,最后决定将台湾光復后的隔日当作子乾的忌日。做完仪式,我感到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似乎也跟着烟消云散。我的男人没了,我变成孤苦无依的寡妇了,今后该怎么活下去!
&esp;&esp;本该在房内睡觉的女儿突然跑来身边,问我桌上供奉给她爸的水果可不可以吃。我气的大声斥喝:「是你这个断掌的,一定是你把你爸剋死了!」
&esp;&esp;不懂事的爱芬,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的大哭,丽玉赶紧跑来将她带走。丽玉虽没说什么,但是她的眼神带着一抹责备的意味。是的,这孩子也是失去了至亲,可是她根本不理解子乾的离去,对我们母女今后的生活会有多大的影响。
&esp;&esp;我怨恨老天爷的不公平。这数年来,我每日虔诚的祈求老天,数不尽的泪水和孤枕难眠,最终等来的竟是一个失踪的答覆。子乾是一个如此善良、孝顺父母的好人,一辈子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在中国时,我们还曾帮助那么多穷苦的流民,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连一个体面的葬礼都无法得到,甚至连忌日是何时也无从得知!
&esp;&esp;老天爷真是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