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你是不是气我早年不认你,所以来报复我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了,你向来对我最好,做错什么都会原谅我的。”
&esp;&esp;光滑的大理石反射出镜清的脸,一张皱纹斑驳,白发苍苍的脸。镜清用手摸了摸脸颊,看镜面中的人重复他的动作。这确实自己无疑。
&esp;&esp;“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
&esp;&esp;“变丑了,难怪你不认我。”
&esp;&esp;“不过,我找到你了,可要缠着你不放了。”
&esp;&esp;“你许过我一辈子,现在,我来了,你可不要反悔啊。”
&esp;&esp;镜清看着牌位,都说人老记性差,他的记性却出奇的好,哪怕前几天的事记不清了,早年的事却清清楚楚的记得。孙老爷家的帮佣雇工,乐群路上的家家户户,上下杭的商家店铺,和孙瓴住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句话,每餐饭的菜式,每一次缠绵。日军进城时他的担惊受怕,孙瓴被抓时吓得肝胆俱裂。老吴、小黄、张妈、小雪姐姐。他突然都想了起来。
&esp;&esp;老天待他不薄,他还有回忆相伴。
&esp;&esp;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esp;&esp;他找到了孙瓴,便再无计较,每日养花酿酒,弄孙为乐。
&esp;&esp;“爷爷,我们去哪儿啊。”镜清带着小孙子出门。
&esp;&esp;“去西佛寺。”
&esp;&esp;“西佛寺是什么呀?”
&esp;&esp;“是庙啊。”
&esp;&esp;“庙里有和尚吗?”
&esp;&esp;“有~”
&esp;&esp;“我们是去看大和尚吗?”
&esp;&esp;“不是,我们是去看伯公。”
&esp;&esp;“伯公是什么?”
&esp;&esp;“伯公是爷爷的哥哥。”
&esp;&esp;“爷爷的哥哥?我怎么没见过。”
&esp;&esp;“傻小子,你当然没见过啦。”
&esp;&esp;“爷爷的哥哥比爷爷高吗?”
&esp;&esp;“嗯,比爷爷高。”
&esp;&esp;“爷爷的哥哥比爷爷好看吗?”
&esp;&esp;“嗯,比爷爷好看。”
&esp;&esp;绿荫下,镜清牵着小孙子的手上一步一步走上石阶。
&esp;&esp;他已是古稀老人。
&esp;&esp;夏姑娘持家有道,又为陈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虽说性情鼓噪,却从无大的过错。
&esp;&esp;所谓老伴,不就是老来相伴吗?还有什么他求?
&esp;&esp;两千零八年夏,烟花在众人欢笑中灿烂升空,却散落在夜幕的冷寂中。
&esp;&esp;陈镜清死于肺炎。肺里的空气被抽了真空般,吸不上,只剩空喘,周围天旋地转。最后一眼人世间,他想到了一九四一年那个夜晚,同样漫天火光,伴他入梦的是一双温暖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