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骞关知道云杉在想什么。
云杉自刎宫墙,其间不少知情人都觉得这是为救云清澜而被吕莲生逼至绝路,毕竟云杉前脚刚死后脚云清澜就被官复原职,其间看起来关系紧密,只怕连云清澜自己都这么想。
可赵骞关却知道,不是。
柱国将军要守的,从来就不只有云家一家。
九州大地浩瀚万年,朝代更迭实只如波涛席卷,武朝也不过是其间一朵。
而他们这些人既已从军,那上阵杀敌,自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按说死都不怕,这世间本该已无所畏惧,可身为军将,眼看着手下将士为心中的家国信念前赴后继,活在尸山血海中的他们心中就总有一惧——
当往事已矣,百年后再谈今日功过,史官手中那锋利的笔,将如何注解他们的忠奸?
朝廷自古文武不和,云杉当然也看不起那些只会长篇大论的穷酸文人,可要说起史官的笔,却也总是怕的。
季鸿儒一生廉洁奉公,可这样的人,至今却仍旧背负着千古骂名,族人被屠戮,亲友被驱逐,无人能为他平反,从今往后千秋万代的史书上,他永远都是大奸大恶的罪臣。
前车之鉴,云杉自是寝食难安。他日日担忧,心中思量着云家和龙虎军,绝不可重蹈覆辙。
不能让那些史官拿着笔去戳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脊梁杆子。
——因为往事,从来都历历在目。
因为落雁崖边踏身而上,郑连桥是以己做天梯;因为天生桥下血肉人墙,戚猛在用命换出路——难道让后人提起他们,说他们是亡国背主的叛军?
不能,绝不能。
他们是一腔赤诚的臣子,是堂堂正正的战士,他们为何而战,又为何而死,后人应当知道,应当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
所以龙虎军,可以死,可以败,但这面军旗,绝不能成为叛国之军的军旗。
那日云杉出殡,赵骞关在拜别之时一声高呼,看着柱国将军沉默不语的黑棺,那时的他就已立志,此生定承云杉遗志,以死捍卫龙虎军旗。
其实吕莲生逼杀柱国将军,刘志萧墙之流上下贪污,他又怎会不知武朝气数将尽。
云清澜公然反叛,他本想将一四营就此推送给云清澜,可既被吕莲生识破,那仅凭四营的星星之火,又如何焚得尽这全身溃烂的百足之虫?
既然兵力悬殊,他就也想着能再替武朝拖一拖,说不准过上几年,又会有个平圣公主一样的人物横空出世,挽大厦之将倾。
可城门再战,看着乌泱泱涌来的绝望的难民,和陷在懊悔无助愤怒中的龙虎军将,赵骞关知道,不能再拖了。
他送二三营出城,又引禁军去护卫皇宫,今日单刀赴会,死在云清澜剑下,以一人之命换数万将士性命无虞,军旗永在,赵骞关觉得,不亏。
长宁郡主还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