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其中也有刘嬿本身的部分原因。事实在这次的休妻事件前,刘嬿王主就已经是长安城中一个饱受争议的人物了——拥有皇室血统的尊贵王女仅仅为区区财帛,不顾体面地四处抛头露面经商,这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如果不是周氏家族在平叛战争中过于得罪宗室和外戚,这位被扫地出门的城阳王主恐怕不会有那么多舆论上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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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总是无聊的,特别是在这种陌生压抑的环境中等待。
刘嬿的人板板正正立定,脑子里却是不停地胡思乱想:‘如果这次成功中了选,不知那些人会怎么想?应该是惊骇莫名,继而大发怪论罢!曲周侯夫人最喜欢装娇弱了,会不会来个昏倒当场?还有……’
“王主,长公主有请……”蔡女官出来向刘嬿行礼,向内让。含蓄地点头,城阳王主跟着女官走入长信宫东殿。
跨过门槛,飞快地拿目光一扫。偌大的宫殿内论百宫娥宦官垂手侍立,鸦雀无声。
居中的座位空着。一位看上去只二十许年华的妍丽贵妇坐在下首,蔷薇深红的长绒锦直裾,下摆衣缘后露出一节玄色点金的衬裙。丰盛的乌发上仅有一支红玉龙头长簪,簪头龙口内衔了一颗比龙眼还大一圈的明珠;顾盼间,珠光七彩,晕华闪烁。
‘想必这就是馆陶长公主了!看上去真年轻呀……’城阳王主刘嬿小碎步上前,躬身行礼:“妾嬿,参见长公主。”
刘嫖皇姐十分客气,命人扶城阳王主起来往上首位置上让。刘嬿哪敢坐那里,婉拒一番最后在长公主斜下方跪下落座。
贵族交往的寒暄基本是定式,问答间讲究的是不露痕迹的试探。刘嫖皇姐于此道浸淫以久,完全可以不假思索仅凭习惯应付下来,将真正的精力全用于观察。
‘想象与反差,传闻和现实,相差也太大了吧!’将对方身量、容貌、神态、话语、举止……一一看在眼里,馆陶长公主不由深感诧异:原以为精于开源敛财的女子会是何等冷冽嚣张,没想到却是个文弱闺秀!纤小玲珑清清秀秀的,连说话都是一派弱不胜衣之态,别具风流。
宫女们送上饮品。宾主双方的正式交谈从那个双方都不想涉及,可又避不开的话题开始!
“王主,”长公主的玉指搭在芙蓉玉雕杯的边缘上,也不举杯:“前情旧事,周氏失礼者……甚矣。”
刘嬿向长公主方向一弯腰,静如平湖之水:“聚散……无常。嬿于此,谢长公主。”
‘哀而不伤?有教养!没有借机大吐苦水,没有乘势声讨夫家,对前夫无一句恶言——好!’目光飞快地在城阳庶王主娟秀的面容上滑过,馆陶长公主的笑容比刚才更亲切了些:“王主……高义。”
对话内容转向‘家产管理,往来应对’等日常琐事,长公主的话题很分散,方方面面都有所涉及。刘嬿专心致志,小心应答。
谈话进行到后面,长公主表明不动声色,心里却渐渐地兴奋:这些日常小事看上去虽平淡繁琐,往往为‘才’人所不屑,被‘凡’人所忽略,实际却最见真章!
和先帝其她女儿不同,馆陶长公主几乎从没有过风花雪月辞章歌赋的少女时代。
在妹妹们沉湎于美服妆容,醉心于偷偷讨论某位郎官有才哪位贵介俊秀时,嫡公主刘嫖则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于——协助失明母亲打理后宫琐事,伺奉长乐宫的薄太后,应付父皇的宠妾爱姬,帮衬一远一近两个弟弟。其间经历的繁难和艰险,既是磨难也是磨练。所以到如今,长公主成了大汉帝女中极少数——如果不是唯一的——亲自掌管封邑和家事的公主,而其她公主们通常是扔给家令和家老烦心的。
眼角无意中扫到沙漏上的刻度,长公主抑住兴头,暂停了。转头问亲信女官:“蔡,有请侯孙、翁主。”
“唯唯。”蔡女官应声施礼,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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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随着外间的通报,东殿通往内宫室的门拉开;珠帘和纱幔,一道道掀起。十多个穿金戴银的女官内官簇拥着两位小玉人进来。
城阳王主刘嬿注目望去,见两个女孩梳一样的头发,都是曲裾绕身,环佩琳琅。穿青绿色的高半个头,显然年长;一张鹅蛋脸,五官惊人的标志秀美。大女孩才进门,就向长公主中规中矩地行礼。
小的那位身着藕荷色丝锦裾袍,发似黑檀,玉肌赛雪;一双明眸流光灵动,引人入胜。朱红色点金压边的衬裙旁有一只浅灰色的兔子紧紧跟着,几乎寸步不离。大灰兔毛茸茸胖嘟嘟的煞是喜人,正好与女孩腰间那枚海珠攒的兔形佩囊相映成趣。
只一个来回,城阳王主刘嬿就将目光锁定在小的那个身上,再不移开。
与青绿色不同,藕荷色曲裾小女孩只意思意思屈了下膝,随即就如投林的乳燕般栽进长公主怀里,搂着脖子软软嗔嗔嚷:“阿母,阿母,宣室殿,宣室殿啦……”
‘总是皇帝大弟的宣室殿,女儿和大弟弟实在亲近呀!’抱住女儿软绵绵的身子,馆陶长公主一面叫窦绾过来,一边指着客人怪道:“阿娇,不可失礼。阿绾,阿娇,见过城阳王主。”
窦绾想也不想,向刘嬿一福:“城阳王主。”
娇娇翁主对礼节毫不上心,倒是对刘嬿的头衔发生了兴趣。“城阳……?”忽闪着大眼睛扭头回望母亲,小翁主很自然就联想到了自己那位和蔼可亲的城阳王后姑母。
座中的城阳王女,忽然很想笑。不知为什么,刘嬿肯肯定定地认为她看懂了长公主女儿没说出口的话:‘城阳王主不是王后姑母的女儿吗?很熟的啦。哪儿又冒出个城阳王主?生面孔,还那么……老?’
‘好漂亮的眼睛,会说话!’城阳庶王主有一种预感:如此,为窦太后爱孙当傅的前景,恐怕并不像自己原先以为的那么黯淡无聊。
长公主揉揉女儿的小脸,解释道:“阿娇,王主嬿乃城阳王之女,城阳景王之孙。”
“翁主,”那边的刘嬿很坦然:“今城阳王后乃嬿之嫡母。王子则,嬿之异产弟也。”
这下搞清楚了。陈娇点头,拱手一礼:“王主。”
礼毕,娇娇翁主又迫不及待地反身扑向母亲:“阿母,阿母,宣室殿……”
长公主哄着劝着将女儿的小身子往客人方向板过去:“阿娇,王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