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你也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看他变了颜色,兰洙语声终是暖了些,“既是我能知道,旁人就也能。若是一日被什么人捅到我们太太和老太太那儿去,可就不是我能拦得住的。”
&esp;&esp;“多谢嫂嫂。”
&esp;&esp;“莫谢我,谢谢你自己的媳妇儿。旁人都看不得,她倒安之若素,见了谁都是一副笑脸儿可人疼,再没不顺心的。老太太天天见又如何当真看得着?”想起那日在药房碰到谨仁堂的小丫头,兰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自己是当真不曾于那新嫁的女孩儿上心,若非听到小丫头跟她老子娘诉苦说每日二奶奶怎样怎样不省事害她歇不得,如何能知道那深宅子里头是如此光景?不便道明原委,只叹了口气,“天睿,你知道咱们府里这些人,最是拈轻避重、欺软怕硬。这么乖的女孩儿,你就是不想要也好好儿养着,横竖又碍不着你在外头。应了你的妻名儿,挣的你的脸面,这么让合家子里的人笑话,你又当如何?”
&esp;&esp;兰洙话中只道女孩不易,言语谴诉说尽了西院尴尬却只字未提闵夫人,齐天睿暗中感佩,鞠躬谢过。兰洙亦未再多话,两人就此辞别,各自往去。
&esp;&esp;齐天睿转回了西角门,脚步由不得停下。兰洙一番话,齐天睿听得也算稀奇,娘亲的心思他最知道,只不过这些年虽并不如意却也在这宅门之中熬了半辈子,行事从来谨慎。当年老太爷和大伯一家归乡,扩建府宅当家理事之人本该是守在祖宅的二房,闵夫人却是和颜悦色拱手托出,眼中不见势利钱财,着实令大房的争抢相型见拙,如今怎的在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面前失了计较?还有那丫头,从议定亲事起就不曾让他省过一天心,装相的功夫一等一,一副笑模样,小涡儿甜甜最能迷人眼,若是境遇真如兰洙所言,齐天睿不信她还能笑得出来,那丫头兔子一样的灵性,绝不是个懦弱的呆木头任人揉搓,心里苦思叶从夕还得伺候齐家婆母,“安之若素”四个字若是果然,定是有那背后的道理。
&esp;&esp;今晚,他不能走。
&esp;&esp;打定主意,齐天睿匆匆往府外去,趁着她们在庙里,这一日他还能办些事。石忠儿早已备了马候在门外,伺候齐天睿披了裘绒大氅,扶上了马。主仆二人正要起行迎面碰上从外头回来的天悦,兄弟二人马前相遇,天悦连忙拱手,“二哥,”
&esp;&esp;云遮了日头,天阴了下来,冷飕飕的风吹过来越衬出天悦红扑扑一张脸热腾腾的,额头还挣了细汗。齐天睿微微一蹙眉,“跑得这么急?是打哪儿来?”
&esp;&esp;天悦的脸越红,不敢直看过去,低头笑道,“昨儿秀雅稀罕太太房里那只八哥儿,也想弄只来玩儿,我今儿往西城鸟市去逛了一会子。”
&esp;&esp;“弄来了?”
&esp;&esp;“哦,没,年根儿,都散了。”
&esp;&esp;“行了,你回去吧,赶明儿我弄一只来给她。”齐天睿说着驱马就要起行。
&esp;&esp;“嗯,多谢二哥。”天悦一面应着,一面避了马头让路。两兄弟正是要错开,天悦忽地叫了一声,“二哥!”
&esp;&esp;齐天睿勒了马,“嗯?”
&esp;&esp;“你……这是回府过年了?”
&esp;&esp;齐天睿一挑眉,“怎的?”
&esp;&esp;天悦笑笑,“总也不见你。”
&esp;&esp;齐天睿笑了,“这是想见啊还是不想见?”
&esp;&esp;“嗯?”一声戏谑说得天悦有些口拙,“二哥说的哪里话,自是想见。”
&esp;&esp;“行了,”齐天睿勒了缰绳倾了身子瞧着他,“有话跟二哥说?”
&esp;&esp;天悦被看得有些无措,张了张嘴又摇摇头,齐天睿嘴角一弯,眯了眼,“此时不说,可就晚喽。”
&esp;&esp;天悦抿了抿唇,不再吱声。
&esp;&esp;齐天睿直起身又等了一刻,撇下他独自皱眉,扬鞭而去……
&esp;&esp;……
&esp;&esp;过了晌午齐天睿方从裕安祥柜上把账册收拾出来,又带了给莫家过年的礼匆匆赶往伊清庄金陵总号。莫向南来去踪迹不定,金陵只有商号却无家宅,没有他亲手写下的名牌就是守着伊清庄也不定能见得到本尊。江湖上说他不过是个绸缎庄掌柜的,实则商贾场中人都道他坐镇金陵铺线南北、手下的生意难以估量,且行事隐秘,哪家是哪家不是,谁也辨不清。
&esp;&esp;若非西北之难有了过命的交情,齐天睿是想也不敢想能结交这位真正的财神爷,银钱暂且不论,亏得他背后的指点与支撑方有今日的裕安祥。世道险恶,齐天睿深知其中之难,莫向南的背景绝非一个“商”字可表,他为人内敛谦和又武艺高强,行事隐秘绝非是故作高深,怕是有难言的身世之谜。齐天睿从不多问一个字,只真心相待,绝不敢把当年混古董行的小伎俩拿来与莫向南周旋。如今兄弟情更甚血脉,莫向南亦十分赏识他的精明果断,放手裕安祥少有过问,齐天睿却每到大事决断都会主动请教,年底盘账亦要悉数交代,默契有加。
&esp;&esp;一年的行市账册并西北局势,兄弟二人打开话匣就不觉时辰。于齐天睿的西北借力之策,莫向南深以为然,只是嘱他不必与山西福昌源过于争夺,借叔父的力亦要维护叔父的官威。齐天睿点头应允。莫向南就要启程回乡,一别数月,原本备了酒水践行,二人却都放不下账册,边看边议,分食着一盘点心,其乐融融。
&esp;&esp;临别之时,莫向南递过一只鎏金错银珠玉螺钿妆面盒,齐天睿打开来,里头是一把画扇,轻轻把在手中:象牙扇骨,温润如玉;碧纱薄丝,清香扑鼻;扇面上水墨轻勾,烟雨乌篷,堤岸之上新桃初绽,只这一处着色;清风涟漪,荡悠悠小舟轻摇,新瓣飞扬,漫随风点点缤纷,从画中景致脱出来,瓣瓣清新飘落手中。齐天睿口中啧啧称奇,伊清庄的绸缎名扬天下不单是贵在丝质,更是那清奇的花样子,这些年相交齐天睿方知那极精之品都是出自莫夫人亲笔绘作,这把画扇若是流入市中,不错百两,盒中更配了上好的满绿玻璃托架,摆上桌案就是一只精巧的小画屏。
&esp;&esp;“嫂夫人之作?”
&esp;&esp;莫向南含笑点头,“赠与弟妹,来日相聚。”
&esp;&esp;“多谢大哥,多谢嫂嫂。”
&esp;&esp;从伊清庄出来已是将要起更的时候,阴了一下晌的云终是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齐天睿穿戴了莫向南的蓑衣斗笠,正要上马,唤了石忠儿过来,想着把这画扇给千落送去她定是欢喜,转念又想不急这一刻,不如正月里亲自带过去,借花献佛,也算一件礼。
&esp;&esp;回到齐府,石忠儿止步在二门外,齐天睿一个人往园子里去。雨丝越密,拢紧了蓑衣急步而行,没有灯笼,像一株雨中芭蕉看不出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