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秀筠是齐府里头唯一的女孩儿,从小生得可人却是小心小胆,总是躲在姨娘身后,怯生生,难得大声说句话,哥哥们见着便只知宠爱。齐天睿虽是个混世魔头,不似天佑天悦那般心细,可这做二哥的却会常在外头弄了新鲜玩意儿来逗她玩儿。但凡逢着她随姨娘回娘家,脱开了阮夫人的视线,齐天睿便会登门去央告了带着她去市面上逛逛。最后一次是他被赶出门的前两个月,正是上元灯节,当时小秀筠才将将五岁,骑在二哥哥脖子上看遍了金陵城的所有花灯,头一次亲手点了个小礼花,小脸映在五颜六色的火光里,圆圆的小嘟嘟脸笑得好是欢喜……
&esp;&esp;时过境迁,彼时那小小的身子暖暖和和地依偎在他怀中,多少倚靠;谁曾想,十年后,竟是在这山林野地里守着她堕胎!怎能不恨?!只是今日之恨更添了痛,齐天睿紧紧握了拳:不找出那野男人来拆了他的骨头,誓不为人!!
&esp;&esp;“叔公!婶婆!”
&esp;&esp;见何旭尧和邹氏一前一后从房中出来,莞初赶紧迎了过去,“怎样?”
&esp;&esp;何旭尧并未搭话,只走到桌旁落座,蘸了蘸墨,在摊开的纸张上落笔。邹氏双手握了莞初,又瞧了瞧她身后的齐天睿,招手示意他二人出来。
&esp;&esp;三人出到小院里,回头又看了一眼掩得严严实实的门窗,邹氏这才道,“孕相已是三月有余,那腹中的胎儿已然成型,这个时候儿若是下药堕胎,实在是……”
&esp;&esp;“什么??”齐天睿惊道,“三月有余??”
&esp;&esp;“婶婆,”莞初闻言也急得直握邹氏的手,“确实么?”
&esp;&esp;“嗯,我和你叔公都把了脉,绝不会错。”
&esp;&esp;“那,那又怎样呢?”心底早就生出的不祥终像所有的厄运来临之时一样,更恶劣,更让人猝不及防,莞初口中都有些打绊。
&esp;&esp;“唉,”老人叹了口气,“堕胎与分娩可不一样,分娩是瓜熟蒂落,再弱小的女人,只要胎儿头正,都能闯得过。可这堕胎,瓜是生的,茎蔓连着娘身最是牢固,胎儿成型已是条命,哪能那么容易从娘身上剥下来?药似虎狼,就是生生扯下来的……”
&esp;&esp;婶婆口中一个“疼”字也不见,莞初却已是听得两腿打晃儿,心通通跳,跳得整个人都发虚险些站不住,好在身后的一只大手一把握了她,这才撑住。
&esp;&esp;“婶婆,您是恐小妹受不得?”齐天睿问道。
&esp;&esp;“不是‘恐’她受不得,是她必定受不得!”邹氏与他二人正色道,“三月之内还好说,三月以外,生打瓜藤,即便身子硬实、粗健的山野农妇也要丢了半条命,更况是这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你家小妹身子孱弱,气虚血亏,天生不足。便是十月足胎也恐难产,更况是堕胎?”
&esp;&esp;“婶婆……”一番话听得莞初也觉得气虚血亏,却不及扶在她肩头的手,攥得已是铁钳一般依然没有把握,知道他此刻惊得烦乱,莞初只得替他开口道,“那,那就没旁的法子了么?”
&esp;&esp;闻言,邹氏倒展了眉,看着眼前的小夫妻,“你二人是哥哥嫂子,这个主得做好,脸面再大如何大得过人命?万不可盘算差了。”
&esp;&esp;“婶婆,若是……”齐天睿紧拧着眉,犹豫了一刻方道,“若是将养些日子呢?那之后,她可撑得?”
&esp;&esp;邹氏撇了撇嘴,“大小姐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将养要耗时日,待个一年半载许是见效,如何等得?”
&esp;&esp;“这……”齐天睿哑了口,莞初握了他的手从她肩上拿下来,回头看着他轻声道,“你先莫急,先接她回我娘家,咱们再做计较。”
&esp;&esp;齐天睿抬起头,眉头拧成疙瘩半分不得开解,一时眼前空,竟是有种西北荒野之中求生不能的无力……
&esp;&esp;几个人正是无言,何旭尧从房中出来,对齐天睿言道,“这是方子,今儿回去就煎给她吃。安胎要紧。”
&esp;&esp;“安胎?”齐天睿看着手中的方子难以置信。
&esp;&esp;“脉象细弱,胎气不稳。”老先生语声平和,面上颜色却是十分沉肃,“若不好生将养,恐做成死胎,性命堪忧。”
&esp;&esp;他像是没听懂,薄薄的纸张在摊开的手中被山风吹得起起伏伏……
&esp;&esp;莞初轻轻从他手中接过来放入袖中,“多谢叔公,我们记下了。”
&esp;&esp;目光远远落在矮矮的山脊,云压得更底,将天色挤成一条绵缓的曲线不见半分棱角,齐天睿慢慢舒开眉,长长吁了口气,回头看着茅屋那厚厚的毡帘,口中喃喃道,“如今,她不得不见我了吧?”
&esp;&esp;莞初闻言只觉无奈,原想着待断了那孽缘、秀筠一身轻的时候再见哥哥,那时有多少委屈多少苦便都放得下,他恼也好、训也罢,都是轻的。可如今,原先所有的计较与准备都被这“三月有余”击了个粉碎,这往后,不论如何都是长远的计较,怎能不见……
&esp;&esp;“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