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张氏贾赦发话,郑姨娘一声娇笑开了腔:“大惊小怪,多大点雪啊,现扫也赶得及啊。”
这回话婆子原是张氏陪房张福家里,如今掌管大房车驾出行事宜,她岁数比张氏大几岁,娘家性何,人都称她何嫂子,性子最是老成稳重,低眉顺眼,说话不温不火,甚是规矩:“郑姨娘有所不知,方才老太太特意交待,说瑞雪兆丰年,恰在除夕夜,是个好兆头呢,叫留着图个吉利,腊月腊时,扫进不扫除,免得坏了财势,吩咐就在积雪上铺上高粱秆子芝麻佶踩岁,等过了初三四,到了年娘那边再扫不迟。”
郑姨娘有心反驳就是跟贾母叫板,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巴,眼睛却巴巴瞧着贾赦,叫他说话拍板,自己是坐车还是走路,就是他一句话了。
张氏略一思忖,微笑道:“老爷,车架走也走得,只是碾碎了芝麻佶杆,坏了老太太拈香踩岁兴致就不成话了,新年大节气,孝敬老太太还来不及,哪有上赶着添堵的,不如就换坐软轿,老爷看着可好?”
贾赦闻言抬头,见大老婆眼眸在自己手臂上流转,觉得不像,这才自小老婆怀里抽出手来,一声笑:“此话甚是,就依夫人,吩咐换轿。”
这话落地,郑姨娘一双眼眸倏然一冷,吓死劲儿盯了张福家里一眼,抑制不住心头愤恨,只觉得这个老婆子定然跟张氏串通演戏,故意刁难塌自己面子。老爷方才已经答应了自己与夫人三人同坐,这下子不成了。坐软轿她是没份的,那轿子又小,她再撒娇也载不下她与贾赦同乘,挨冻受累不说,还要随轿伺候太太。
郑姨娘瞅瞅自己脚上满花靴子直咬牙,哪一年地上不铺佶杆,偏今年怕碾碎了不吉利。
她生生吞下心头乱窜火气,脖子梗梗的,面上丝毫不显,伸出葱白玉手,轻柔地替贾赦理理大氅,扶住贾赦一只胳膊,似笑非笑一双眸子盯着贾赦:“妾身伺候老爷。”
说话间更是眼波流转,长长的睫毛忽悠悠扑闪。
贾赦接受爱妾暧昧眸光,心头直晕乎,身下一热,偷捏一捏爱妾细嫩玉手,心中一片雪嫩,口水也咽了几口。若不是今儿日子特别,阖府还等着他写对联贴中堂,他铁定挪不动道了。
却说郑姨娘逗引得贾赦浑身发烫,得意回眸睨着张氏:“妾伺候夫人。”嘴角噙着丝丝冷笑:任你花样百出,今晚我照样拢了老爷进我的房,上我的床,我气死你个黄脸婆!
张氏却是一招奏效,心头舒爽,管你暗室如何翻花样,只要你人前不戳眼睛就好。
“你歇着吧!”
张氏嘴唇微勾,淡淡一笑,优雅转身,搭着大丫头木犀之手径自上轿去了。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带着一群莺莺燕燕,丫头婆子,灯火通明往荣禧堂而来。
张氏稳坐轿内,婆子放下轿帘,她也放松精神,摊开紧握手掌,闭目舒口气。这种被人踩在脸上往心上插刀还要笑颜以对的日子,真是累得慌。
张氏摇摇头,伸手揉揉脸颊,缓缓按压眉心,叹口气,嘴角弯起一丝苦笑,好在有子傍身,还有盼头。
却说贾琏带着迎春进了贾母房里,一大群丫头婆子咋咋呼呼接了进去。
贾母见了一对粉雕玉琢的孙子孙女,笑如弥陀:“哎哟,看看,看看,祖母乖孙子哟,活似两个胖狗熊哟。”
贾母上房烧了地龙,甚是暖和。只因今儿乃三十大年夜,贾琏方子灯火通明,一概丫头今儿都在屋里各就各位谨慎当差,守着灯火守岁,服侍贾琏的一概都是妈妈婆子,在贾府妈妈婆子不经允许是不许随意进出主子房间的,更别提进贾府最高权威贾母房间了。此刻妈妈婆子早被拦在厅外,早有贾母房里丫头们接手伺候,帮着迎春兄妹解下大氅披风。
贾琏笑眯眯领着迎春行礼请安,又与贾珠元春作揖。亟不可待拉了迎春显摆卖乖:“老祖宗,您知道吗,二妹多乖多聪明啊,今儿叫我二哥哥呢?”
贾珠贾元春也在贾母跟前承欢,闻言忙逗迎春,迎春浑身圆滚滚一身肉,却是肥肥小手互相绞着,望着各人娇羞笑着,且不做声,抿嘴等着贾琏吩咐再买乖巧。
这且不是迎春怯懦不成器,只因刚刚路上,贾琏跟迎春打了商量,叫她凭别人如何撺掇,一概不理睬,一切要听自己吩咐,这才显得亲热有趣呢。
迎春正要跟哥哥就爱那里牢不可破的兄妹情意,无不点头应承,恭而顺之。
却说贾母自从那次被迎春当面哭得惊天动地,甚觉背晦,犯了忌讳,紧着捡了三月佛豆,在十字街施舍。之后一直不大爱招呼迎春跟前来。今儿大过年的,又是大孙子凑趣儿,心里欢喜起来,伸手来接迎春:“二丫头,可认得祖母呢?”
贾琏忙着道:“二妹妹,快叫老祖宗。”
安安静静看热闹的迎春,闻听哥哥一声吩咐,忙把小肥手绞着放在腰间点头一笑,露出一口细白乳牙来:“老祖宗好,老祖宗安!”
贾母闻言大喜:“哟,这丫头,前个我问起,他奶娘还说她口齿笨不会说话,今儿就这样嘴巧了呢。”
贾琏跟宝玉一样毛病,最讨厌老婆子了,屋里只喜欢小丫鬟伺候,连他奶娘进房他也不自在,只不过他又张氏耳提面命,城府比宝玉深些,不会哓哓于口。再他几次发觉迎春奶娘掐打迎春,也听自己丫头议论过,说是柱儿娘私下咒骂迎春爱号丧。只是这话是玉兰偷偷听来,贾琏不好发作,也是之前他很讨厌父亲小老婆郑贵姨娘,所以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理会。此刻闻言,想着迎春乖巧,决定借机吓唬吓唬这些刁奴,给迎春出气:“那些个老婆子说话最是胡咧咧,孙儿从未看见她们好生教导过二妹,她们一贯不尽心,倒怪二妹不聪明,说她天生口齿慢。如今怎么样,我不过教她一时半刻工夫,二妹妹这不什么都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