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人自然是顾晚晴,她却没有以真面目示人,用发簪固定纱帕遮去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明亮双眼。
顾晚晴的目光最后定于绿柳面上,慢慢地道:“绿柳,你嫁了人,却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绿柳很是讶异她居然能这么冷静,跟了她四年,绿柳很清楚这个前主子的脾性,莫不是因为失了势,所以行事也谨慎起来了?
想到这里,绿柳淡淡笑道:“少了六小姐管束,奴婢自然大不如前。”
这时顾三儿身后的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六小姐作风向来大胆,怎么今天还蒙起脸来了?莫不是嫌我们粗鄙,没资格相见么?”
顾晚晴循声去看,却根本看不出是谁在说话。不过,这个年代的男女之防虽不像传说中的那么谨慎,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非得让一个姑娘摘掉面巾还是万分不妥的,顾晚晴知道他们有意刁难,当即拢起眉头,冷声道:“是谁说的这句话?”
顾三儿下巴一扬,“六小姐,怎么?还不许人说话了么?”
顾晚晴丝毫不退,“怎么?你要认?”
顾三儿伸手朝身后一比划,“这话虽不是我说的,却也是我们的心里话,六小姐嫌弃我们,别出来就是了,何必蒙着脸给大家伙心里找堵!”
“你这么说,那就更要找出这人是谁!”顾晚晴站于车头身姿笔直,毫不相让,“我顾家刚行大丧,但凡顾氏族人必要谨守孝道,孝期内不得娱乐交际,不得访客会友,顾家产业繁多,不可能人人依足孝道,却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你们今日聚众于此,神情和乐,毫无哀戚之色也倒罢了,居然还敢指责我守孝之举?我顾家不容这等不孝之徒,此事我定会禀明家主,结果如何你们自行考量,如要包庇那不孝之人,当同不孝论处!”
这番话说完,人群中寂静了好一阵子,方才有人底气稍显不足地道:“是我说的,不过我并非顾家之人,不孝之名却是罩不到我的头上!”
顾晚晴这回可找到说话的人了,他躲在顾三儿身后,看着她的目光稍有闪烁。
顾晚晴看了他一会,放缓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怪不得你了。不过你现在可明白了我的用意?”
那人吱唔了一阵,又缩回顾三儿身后去了。顾晚晴的高高提起,又轻轻放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一时间对她早存偏见的外地药农都十分错愕,这六小姐,倒也不像不讲理的……
顾晚晴又低头看向绿柳,“你现在见到我了。”
她说得是肯定句,所有人的心中却都想起顾三儿与绿柳之前执意要顾晚晴出来,是打着谢恩的名义的,现在么……
如此却大大出了绿柳的意料,她本以为顾晚晴一现身,现场就会因她的骄横变得混乱不堪,届时趁乱便能做许多事,可万没想到,这个向来只用鞭子说话的六小姐,居然突然讲起理来了。
“谢恩什么的就免了吧。”顾晚晴再次开口,又一次地让众人错愕,“我只希望你以后与你丈夫能够互敬互爱,相扶相守地走完一生,也是我最初的初衷,哪个要你感谢了?”
顾晚晴不厚道地忽略了绿柳嫁给顾三儿的缘由,但现在是变相吵架,谁跟你讲道理!这也是从刚刚那位仁兄身上受到的启发。
绿柳面色急变,眼中已有怒火,不过顾晚晴料准她不会拿这婚事的委屈来说事,顾三儿就在旁边,如果她一诉委屈,岂不是要置顾三儿于尴尬之地?就算她今天能扬眉吐气,那她将来还过不过日子了!
绿柳果然不愿将话题转到自己的婚事上,退后几步到了顾三儿身边,淡淡地道:“六小姐不论做什么事,总是有道理的。”
顾三儿自娶了绿柳,没少得她帮衬,也全凭她自己才能做上这三管事之位,加上绿柳又年轻漂亮,所以顾三儿对这媳妇很是疼惜,这两年里里外外的听说了不少绿柳以前受的委屈,心中早有不满,此时见绿柳颇有委屈求全的意思,心中火气更盛,上前一步正想说话,又听顾晚晴笑了一声。
“可惜。”顾晚晴盯着刚刚上前的顾三儿,“有些人不觉得我有道理!他得了娇妻美眷却丝毫不知感恩,还要恃顾家之名逞恶行凶!”她越说声音越厉,最后一扫刚刚的缓和之意,疾声怒道:“顾三!你不念我对你的恩情倒也罢了,竟还打我义父欺我义母!我义弟那么小的年纪你们居然将他打得吐血!顾三!此事你若不给我个交待,我顾还珠,不介意用鞭子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道理!”
顾晚晴声色俱厉,紧握的手心却布满冷汗,耳中根本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俱是“砰砰”的心跳声,坚持,一定要坚持下去!
四周又寂静了,数十双眼睛齐唰唰地看向顾三儿,绿柳隐约觉得这样的六小姐才有几分以前的样子,可这时机……太不对了。
从围观众人的神情中就可看出,他们是赞同六小姐的话的,不觉得她凶恶,也不觉得她无理取闹,还有一部分同情的目光送给了叶家三口,这一切,简直太糟糕了。
原本他们只想为难为难她,看她受惊也好,看她撒沷也好,大家取笑一乐的事,但现在的氛围,明显不对了。
绿柳趁着众人的注意都在顾三儿身上的当口,悄悄向后移动,与顾三儿身后一人交待了几句话。
顾晚晴也是实在绷不住了,她到现在才把怒意发出来,已经是忍到极限了,她差点就成忍者神龟了!“他、他、还有他!”她指着刚刚对叶明常动手的几个人,看着顾三儿道:“这几个人刚刚动手行凶,这件事,你要如何处置?”
顾三儿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原先的设想只做了个开头,然后就完全失控了。那几个被顾晚晴指出的人倒还讲点义气,当即有一人站出来昂然道:“大家都看到了,是这老头和这小子先动的手,我们是被迫自保,他自己身子不顶事,又与我们何干?”
此话一出,立时有不少人响应,纷纷示意叶明常与叶昭阳是自讨苦吃,顾晚晴气极反笑,再不和他们讲理,“你们是主动出手还是被迫自保,又与我有何干?只凭他们是‘顾还珠’的义亲,便不是你们能碰的人!”
刚说到这里,一个华服中年男子从分开的人群中走了进来,“还珠,你又在胡闹什么!”他眉头微皱,显得有些不悦。
这人便是拾草堂的大管事顾敏德,与顾长德是同辈兄弟,老太太去世前他到府中去过几次,故而顾晚晴认得。不过,以前他见顾晚晴都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唤“六小姐”,哪像今日,俨然一个长辈的样子。
顾晚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旁边已有人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顾敏德看着身上带伤的叶氏父子神情稍有不快,摆摆手道:“都围在这做什么?还不给伤者敷药包扎?”说着又抬头看着站在车上的顾晚晴,缓声道:“还珠,别耍脾气了,咱们进去说话。”说罢,顾敏德也不管顾晚晴的反应,转身便朝人群外走去。
顾晚晴缓缓长长地吁了口气,倒也跟着跳下车来,顾三儿等人的脸上便见了笑容,旁人也觉得此事就此罢了,却不及防顾晚晴操起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