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这个社会环境就如一间巨大的铁屋子,没有窗户没出口。那些昏睡的人并不感到死的悲哀,她以为她大声叫嚷就能惊起这些人吗?
&esp;&esp;想到这里,桐月的心头情不自禁地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哀。说真的,她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她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她以前想的是如何过好自己这一生,来到这里,她的肩上多了几份责任,她想让自己身边的亲人过上好日子。她对林老实心存鄙夷,对白氏则是存着同情和报恩的想法。但是对于杏月和梅月不同,她跟杏月曾经同甘共苦,共抗宋家,她们一起顶着烈日去镇上出摊赚钱养家,曾在寒冷的冬夜依偎在薄被中取暖,曾相互扶持着走过最艰难的人生。她们熬过了最难的日子,却在这个时候离心甚至决裂,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esp;&esp;梅月的目光幽深暗沉,她先是盯着灯光看了一会儿,接着又掠过书架和窗棂,最后再转回到床上。
&esp;&esp;她低声说道:“三姐,我知道二姐的话让你很难受,当时我就想留下来好好跟你说话。可二姐把我拉走了。然后我就想过一会再来,结果,三婶杨婶她们又来了,轮番劝我……”
&esp;&esp;桐月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她惨然一笑道:“你不用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怪我太自以为是了。——小四,你想回李家就回吧。我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但没权利决定别你的。”
&esp;&esp;梅月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她将椅子往床边挪了挪,用那双黑玉似的眼睛看着桐月,逐字逐句地说道:“三姐。你怎么能这么认为?难道你忘了,是你教会我读书识字;是你告诉我,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
&esp;&esp;桐月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颤,抬眼看着梅月。
&esp;&esp;梅月的眼睛闪闪发亮,声音也变得愈发有力:“三姐,你知道吗?如果我没有见识过这些,我或许可以忍受眼前的一切。我连贺家那样的生活都能忍受,更可况是李家?可是——”梅月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然后笑中带泪地说道:“一个人若是从没见过光明,她就可以忍受黑暗。可是她既然已经见过,就不想再退回到黑暗。我曾过上了一段正常人的生活,我现在却也不想回到非人的生活。三姐,我跟着你见识过太多,懂得太多,我此生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做一个听话的女奴了。”
&esp;&esp;☆、家事
&esp;&esp;桐月深深地被梅月这番话震撼住了。一时间,震惊、欣慰、感动……各种情愫一齐涌上心头,真是百感交集。她本想说些什么,但喉头哽塞,什么也说不出口。
&esp;&esp;梅月拭拭眼角的泪痕,正色道:“可是我又有些害怕会连累了你们。毕竟以后你和五妹还要嫁人。”
&esp;&esp;桐月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自嘲道:“你觉得以我们俩的这种做派还用得着你的连累吗?”
&esp;&esp;在这里,家暴是家常便饭,婆婆苛待也是家常便饭,多生儿子是天经地义。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天经地义,她无力改变这个社会环境,也不想改变自己去适合环境,以后她还能怎么办?结果可想而知。
&esp;&esp;想到这里,桐月微微笑道:“有没有你这件事,我都会这样。所以以后别再说这种连累的话了。”
&esp;&esp;梅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眼中的神采愈盛,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叫了一声“三姐”。
&esp;&esp;晚间,荷月终于回来了。她肩着扛着两只肥兔子,手提着两只野鸡大步走了进来。白氏去开的门,林老实本来抱怨她回得晚,一看到她肩上的东西,立即闭口不言。
&esp;&esp;荷月把东西放到仓房里,梅月帮她热了饭,她风卷残云似地把饭吃完,洗漱完毕就回房睡觉。桐月邀请她进屋卧谈,她也欣然应允。
&esp;&esp;三人之间也没有多说,梅月只跟她简单说了自己的决定。桐月跟她提了提杏月的事。荷月不像桐月那样心思复杂,她只是用力拍拍梅月的肩膀:“四姐你是好样的,不枉你跟着我混了几年。你既然决定用不着那个姓李的了,我抽空把他打残,省得他再祸害别人。”
&esp;&esp;梅月赶紧制止荷月:“罢了,既然合不来分开就是,反正你也替我报了仇了。若是事情做得太绝也不太好。”
&esp;&esp;荷月叹息一声:“那好吧,我打轻些便是。”
&esp;&esp;桐月等两人说完,便道:“我们把家里的事处理完毕就离开吧。”
&esp;&esp;荷月反问一句:“是暂时离开还是永远离开?”
&esp;&esp;桐月语气坚定:“永远!”
&esp;&esp;荷月又笑着问:“那咱娘呢?”
&esp;&esp;桐月叹口气道:“我想她已经做了选择了。”
&esp;&esp;荷月拍手称赞:“也好。咱们早该这样了。”
&esp;&esp;姐妹三人商量完毕,各自去睡了。
&esp;&esp;因为头天太累,次日三人都起得很晚,连一向习惯早起的梅月也没起床做饭,而是跟着两人一起睡到日头高升。白氏倒没觉得什么,林老实心里老大地不乐意,一起来就在院子里高声数落:“都啥时候了还不起床?这亏的是在娘家,要是嫁了人这么懒惰,不被婆家嫌弃才怪。别一个个又回娘家来哭,还让人笑话我。”
&esp;&esp;白氏怕桐月发火,就小声劝道:“孩子爹,大冬天的冷,家里又没活,孩子想睡就睡会吧,你小点声吧。”
&esp;&esp;林老实又絮叨了一会儿,桐月蒙着被子装作没听见,继续埋头大睡,一直到辰时左右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林老实看着她就没好脸色,桐月对他则是视若无睹。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尴尬。白氏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父女两人的平衡,就怕两人一言不合再吵将起来。
&esp;&esp;还好,林老实今日没空找事。因为吃过早饭没多久,李家的一个远亲就来串门了。说是串门,实则是来说合。他们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男女双方若是闹了矛盾,女方回了娘家,住上几日,要么是男方亲自上门认个错然后就顺道把人接回去,算是给女方一个台阶下,回家继续过日子。若是双方闹得太厉害,男方不好意思或是不方便上门,就先托一个中间来说合,探探口风,男方家再来接人。自然,李家就是后一种情况。
&esp;&esp;李家来的人是李大郎的一个表叔,人称李铁嘴。为人能说会道,平常谁家有些不好亲自出口的事都找他说和。此人在附近几个村庄颇有些名气,很多人都愿意给他面子。
&esp;&esp;林老实迎了李铁嘴进来,嘴上寒暄道:“老哥,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