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略显稚嫩,但确是一首好诗。”桑结在心中评价着,“情真意切,读来感人,两字一顿,节奏明快,明显是受门巴拉伊歌词的影响。这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孩子。”不过,他没有多加赞扬,只是说写得不错,以后继续观察。见洛追欲言又止的样子,桑结做了一个让他说下去的鼓励的动作。
“桑结,我听到一些有关佛爷与宁玛的传言。”
听完洛追的讲述,桑结沉思了好一会儿。塔布在一个月前也曾反映过这一类传言,看来要做好准备,应对更复杂的局面。桑结站起身走到窗前,像是自言自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帕崩卡,”转过身,“洛追,你不能再去了,连三大寺池巴都没去过,再去会引人猜测的。”
洛追点点头。
“还有,灵童暂不定,你也知道,历史上有的教派因为确认灵童后发生过悲剧。暂时不定实际上是保护,以后你对达旺寺周围的情况要多加留意。”桑结决定不到最后时刻不挑明人选。除了安全原因,还有一种顾虑使他不便说出口——他知道洛追是个忠厚、虔诚的人,一旦提前告知,他的心态、举止再克制也会无意表露,那样太危险了。
分手时,洛追紧紧握着桑结的双手,“桑结,象雪山一样沉重的担子压在你肩上,要挺住。”
晚饭后,待梅朵和孩子睡下,桑结到书房,取出《西藏王臣记》,由于经常翻阅,都卷边了。书中记述了西藏佛教兴衰的历史,前弘期末期和萨迦、噶举掌权后期,僧纪的败坏,上层的腐化堕落,真可谓触目惊心。在这一部分结尾,佛爷言简意赅作了小结——三宝中,佛不动,法不变,端看僧人修为。
桑结读书,习惯随手记下心得,再闭目冥思片刻,往往会获得意想不到的灵感。今天,他突然开悟到,佛爷生前所有举措,其实都是围绕这几点的:收回寺院属地;僧人减员定额;控制新建寺院;为黄庙制定严格戒律,完善各项规章制度等等。
同宁玛的关系呢?桑结忆起,当年学员班不少同学认为,宁玛重巫咒,少经论,没什么可学的。自己回宫时反映了这些议论,当时佛爷的几句话,至今记忆犹新——
“我敢说,目前格鲁僧人中,恐怕没几个认真钻研过宁玛教义,它是早期莲花生大师传来的密宗,主修《大日经》和《金刚经》,宗喀巴大师所示显密双修中的‘显’,主要是指莲花生大师所传‘大圆满法’。藏区太平,这几年有人养尊处优,发展下去,还谈什么普度众生,远离众生,还谈什么大乘佛教?而宁玛扎根众生,将修行贯穿于日常生活,正是我们要学习的。”
许多事情,桑结也是后来才逐渐理解其深意。比如,节庆活动自古就有,但在佛爷提议倡导下,所有节庆都伴随有相应法会仪式,融为一体,僧人与众生共同分担艰辛、分享欢乐。他本人更是身体力行,每年正月,宫中大型仪仗队,全部招附近农民充任,队长享受贵族待遇,活动结束,佛爷亲自为每一个人摩顶,系吉祥绳。
桑结慢慢抬起头,每次忆及这些,佛爷的音容好像就在眼前,栩栩如生,那神情仿佛在期许与鼓励自己。
从嘎丽寺回去那晚吃完饭,天尚未黑,佳莫提议去第巴大人家拜访,小红、小丽有点儿犯怵,佳莫说:“走吧,从嘎丽寺回来,把情况向大人说说。”
桑结刚送走一位客人,正要去吃给他留下的那份晚饭,堂姐进来说门外有三个年轻女子求见,桑结走到外屋一看是佳莫三人,忙招手让进来。梅朵听到动静也拉着已四岁多的江央出来了。
佳莫住处距桑结家不足一里,只是以前没有走动过,真没想到堂堂第巴住在这样一所普通小院里。桑结分别介绍了双方。佳莫看梅朵中上身材,眉毛高挑,眼睛看似细长,一睁开却大而明亮,表情柔媚,脸上不时掠过康巴女子特有的奔放。梅朵看佳莫,润玉一般的皮肤,深目高鼻,身段窈窕,举止大方雅气。
“夫人万安。”佳莫三人,后退一步弯腰,双臂下摆,行过礼。
“不用客气,以后勿需如此了。听桑结说起过你们,真是三位漂亮姑娘。”
佳莫抱起江央,左右端详不由赞道:“有多美丽的阿妈就有多美丽的女儿。”
“该称呼什么呢?”梅朵一时拿不准,桑结刚要说叫姐姐,佳莫用手指一点孩子的脸蛋说,“叫阿姨吧。”
进屋后,佳莫将情况作了汇报。江央听出来了,问:“阿姨也会跳舞?”
“跳得可棒了,阿姨还是歌舞团的教练呢。”梅朵夸道。
“那阿姨也教我跳舞吧。”
“好啊,下次来教你。”
江央高兴得拍着两只小手。
谈了舞蹈又说起别的。梅朵关切地问三位姑娘成家了没有。小丽害羞地摇摇头,用手指指小红说:“就她快了。”
桑结拍了一下头说:“忘了说啦,我要去萨迦民兵基地走几天,你们三个先拟节目编动作,回来给你们办喜事。”
小红低着头轻声说:“大人,不着急。”
“不着急,不着急。”小丽一边说一边捶着小红后颈。
告辞时,天已黑了,桑结让堂姐和梅朵送了她们一段。
这一夜佳莫失眠了,那是一个多么温馨的家呀,她真想留下不走,蕴积数年的情感突然爆发了,窗外是冷冷的下弦秋月,可心中却犹如翻江倒海,她认定了,桑结嘉措而不是第巴大人,是一个值得付出生命去爱的男人。突然,白天住持的话又响在耳边,莫非这就是“痴心太重”?可哪一个女孩儿没有钟情的男人呢?心潮渐渐冷却,她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