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到庄园,包不屈先给美国仆人们训话,告诫大家不要让宅子里出现任何报纸,平日里也不要议论政治,仆人们听到新主人奇怪的要求,互相看了一眼,都顺从地接受了。
安顿下来后,唐知恺留下秋声后就离开了:唐家连同他自己的生意,离不得人。
奉九神色如常,但有一天却突然昏倒了,这大概是生平头一次,吴妈急够呛,包不屈也大吃一惊,赶紧抱起她塞进汽车,平稳地开去了剑桥镇的哈佛大学附属医院,好在经过一番检查,医生说她无大碍,只是有点神经衰弱而已。
既然现在已有两个月的身孕,那更是受不得任何刺激;还顺嘴抱怨包不屈这个做丈夫的不够体贴,让太太神经这么紧张。
包不屈默然不语,奉九尴尬得厉害,赶紧澄清,美国医生不好意思地道歉。包不屈顺便聘请了一位家庭医生,能保证随时出诊。
波士顿乡下这处地方人迹罕至,风景宜人。只是,从此完全没有广播也让人为难,于是包不屈发挥工科男的强项,把几台收音机都改造了一下,变成只能接收几个儿童台,并严肃地跟奉九说,一定要放松精神,一切等孩子平安出生再说。
奉九看着他忙里忙外,心里感激,领情地答应了。
孩子们平日里去乡下小学上课,坦步尔由宝瓶带着;十天半个月的,会由包不屈带去波士顿等大城市游玩一番。
奉九安静地过着日子,但她没有意识到,她跟以前还是不一样了。
吴妈使出浑身解数,变着花样地使用麻省本地贫乏的食材,尽量做出具有奉天特色的美食来给奉九滋补身体。
大家都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她,连龙生和芽芽、坦布尔也是越来越懂事,总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甚至她偶尔皱个眉头,他们都要揣摩半天。
这不是孩子该有的表情,该有的生活,奉九这才反省自己是不是不太对头:不得不让他们离开父亲,已让奉九痛彻心扉,如果再这么借着怀孕颓唐下去,那自己可真就成了曾经最不能释怀的母亲那样的人了。
好在小镇有个漂亮的设施齐备的图书馆,里面还有字体非常巨大的专门给老年读者印刷的大字书,这里很快就成了奉九最喜欢的地方,虽然报刊杂志近在咫尺,她却能忍住不去看,也很难得。
远离了曾经的声色犬马和浮华的名利场,又恢复到了曾经习惯的生活,奉九一颗心倒也慢慢安定下来。
一天,奉九正在书房看书,忽听到敲门声,一抬头,包不屈不大乐意地杵在门口,&ldo;奉九,看看谁来看你了?&rdo;
奉九吃了一惊,包不屈身后闪出来的面带笑容的那个高个子男人,居然是虎头,她眨了眨眼,赶紧站起来,颇有点迟钝地问:&ldo;你,你怎么来了?&rdo;
大半年没见的虎头晒得更黑了,一身飞行员夹克帅气无比,利落地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看了她微微凸起的孕肚一眼,又马上移到她的眼睛上,&ldo;南京派我来美国买飞机,刚忙完了公事,就过来看看你。&rdo;
他忽然发现了什么,舒心地笑了起来,点点头称赞道:&ldo;穿得很好看。&rdo;
奉九低头审视自己,这才发现身上穿的这件米色开襟毛衣,正是虎头当年亲手织给她的,她一下子笑起来‐‐这件毛衣已经穿了八九年了,但奉九还是很喜欢,走到哪里都不忘带着。
这时,那种老友久别重逢的感觉才有了真实感,她笑盈盈地伸出手去,虎头马上握住;包不屈看看他们交握的手,神色有些异动,虎头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只好说:&ldo;你们好好聊。&rdo;随即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他和虎头当然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可奉九这段时间的消沉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能有个从国内来的老友看望,包不屈其实很感激。
虎头大概是被包不屈警告过,所以和奉九聊的,都是小时候的往事,及他们各自的大学生涯里的趣事,两人很默契地谁都不提宁铮的事儿。
临走前,虎头忽然握住奉九的手说:&ldo;我还是那句话,奉九,只要我活着,就永远在。&rdo;
奉九忽然泪盈于睫‐‐第三次怀孕,她变得很感性,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总想流泪‐‐虎头抬起她的下巴,用手背拭去了她的泪,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低下头来,虔诚地吻在她沾湿的眼睫上,又侧过脸,吻住了她的双唇。
这个吻,轻浅又缠绵,像是晴空上鸽群掠过时带起的清越鸽哨,像是少年的他们一直玩耍的武陵园里荷花瓣上滚落下来的露珠,又像是,他漆在战机尾部的那朵铃兰,纯美清甜。
奉九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放空,震惊之下竟忘了推开他,或者,她大概永远也不会舍得推开她自小最好的朋友。
良久,虎头才红晕满面地睁开眼,他注视着眼前一直没闭上眼睛的心上人,她看透世情的眼眸里有着一丝悲悯和容忍,不禁苦笑了一下,又不管不顾地把她搂在怀里,&ldo;你现在是自由身,我也是,如果我能够活着回来,如果他再也照顾不了你……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rdo;
说完了这些,他好像如释负重般地大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微笑地看着她,又在她脸颊上一吻,这才转身走出了客厅。
良久,奉九才掏出手帕擦了擦唇,心里对自己一遍遍地说着,这是虎头啊,可是……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