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画室里待了一整天,凭著记忆中的印象,画下那模糊的轮廓。那时她十八岁。在他记忆中,她一直是十八岁。
而今的徐夏生,变成什么模样了?也许不会改变多少,他想。他在空白处画满了玫瑰,一朵朵的,全是蓝颜色的玫瑰,淡淡的,带点微抹惆怅的、夏日天空的那种蓝。
如果他能再遇见她,如果……他决定,他一定,一定要带她去看夕阳。
在小王子那小小的、寂寞的,编号B612的星球上,随时可以看到夕阳。他悲伤的时候便看夕阳。一个人,那么寂寞。
而他,三十四了,老头一个了。一个人看夕阳太寂寞,玫瑰才会太沉默。如果……如果能再见到她,他要和她一起看夕阳。
他丢下画笔,无法再思考了。
“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丢下我一个人就跑了,也不回我的电话。你知道我一个人扛那些东西扛得有多辛苦吗?”
一大早,其实也不早了,快十点半了——蔡清和便跑到美术教室逮人抱怨,罗罗嗦嗦的,唠叨得教人头痛。
“你没课?”沈冬生按按太阳穴,一边冲泡咖啡。天快亮了他才睡,这时刻意识还不太清晰,而且头痛。
“我让她们自习,最后十分钟小考。”
“这样好吗?”会不会太混了?
“没什么好不好,高三这时候课程差不多都结束了,也没什么好教,只是复习一些东西,让她们自己去念倒省事。”蔡清和挥挥手,一副没什么大不了。
他那个挥手的动作,像是种习惯,透露他这个人的某些轻率、粗线条。
“哦。”沈冬生哦一声,将咖啡倒尽洗笔筒里,啜了一口。
“那什么?”
“咖啡。要来一点吗?”
“咖啡?”蔡清和凑近一瞧,瞪大眼,像看疯子一样,说:“你把咖啡倒在洗笔筒里喝?”他原还以为那是洗颜料的水。
“啊,这个我洗过了,很乾净的。要不然……”翻著橱柜,翻出一只缺了一角的杯子。“这个可以吗?”
“不了。”蔡清和摇头,“一大早就喝这个,我会消化不良兼胃痛。”拉把椅子,椅背向前,跨坐在上头,问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像突然发疯一样,也找不到你的人。究竟怎么了?”
该怎么说?沈冬生苦笑一下。
“我好像看到她了。”说到那个“她”,他舔舔舌尖,沾著咖啡的渍,滋味苦苦的。
“她?”蔡清和一时没意会,随即恍悟,说:“哦,她。你遇到她了?”
沈冬生摇头。“我以恕我好像看到她了,起码很像;你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她。可是……”又摇头,“我一直追到车站外,什么也没有。大概是看错了吧。”
这些话有些修辞上的毛病,极别扭,听起来就是教人难过的累赘、杂冗。
“既然是看错了,那你这几天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哪儿也没去,我在家。”沈冬生走到窗边,一口一口酗著咖啡,像酗酒那样。
“在家?我找了你起码一百次!”
“我知道。但我就是怎么也无法动弹,无法说话。”
“无礼说话?”
“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的。我是没办法跟人说话,那几天。”
又来了!这种颠三倒四的用辞方式。
“好吧。”蔡清和容忍的点点头,“说吧,怎么回事?”
沈冬生又微微苦笑一下。望著窗外,一口一口的咖啡没停。
“也没怎么。我只是在思索,重复看著她寄给我的那张星球——啊,我有跟你提过吗?半年前我收到她寄给我的一张卡片,上头是一颗星球,里头夹了一朵枯萎的玫瑰。你知道『小王子』这个故事吗?小行星B612上头住了一朵玫瑰。这几天,我就一直在想这个。一边凭著记忆画了一幅画,越画记忆越模糊,我也就觉得越……怎么说?荒芜。整个人没感觉了,钝钝的……”
简直是语无伦次了。蔡清和紧抿著嘴巴,不发一语地瞪著他,表情相当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