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兴奋又是哀怨的叹息和偷瞟。
她红了脸,挣扎着坐起,却没见上官意瞥过去时眼中的戾气。
“要是敏怀太子在世,哪会这样。”
“就是啊。”一旁的老儒生望火长叹,“当年也是涝灾,先帝沉迷酒色不论民生,敏怀太子监国。不仅严惩贪吏、开仓救灾,还在都城设立了灾民坊,不准直隶官府驱逐灾民。如此明君,连五绝先生也叹服……”
“五绝先生?”同行的年轻人疑问。
两个老者互望一眼,而后明了。“也对,也对,十几年前的事了,年轻人哪里知道。”
其中一人指着城外的一处土坡道:“那原本是座山,十五年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到春秋两季,书生儒士都会到山上的书院听先生讲学。先生原名无人记得,被人称为‘五绝’倒是有一番缘故。”
“这五绝是琴棋书画诗,还是礼乐射御数?”年轻人自作聪明道。
“非也,非也。先生著《伐檀》,其文曰:天下有五‘毒’应绝。其一为江湖,江湖者逞凶斗勇,罔顾良民而自称大义,犹如周处之患。其二为宗亲,看似以血为脉,实则以利为心,指鹿为马,一垢百垢,母子虱,父子蚤,乱天下者盖为宗亲。其三为士族,‘朱门酒肉臭’,芄兰之子,世缨贵族,只因祖为窃家窃国者,窃而不知廉耻,反辱良民,何其有哉?其四……”
“冯怀兄!”白须老者突地打断,“四五不可说,不可说。”
“为何不可说?”年轻儒子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哪管这些顾忌。
老者稳了稳心神。“只因这前三绝,先生就差点丧命,又遑论后两绝。当年若不是敏怀太子为保先生拜他为师,先生早已命绝。”
“这么说五绝先生算是前太子少保。”
“何止是太子少保,先生还是帝师。”
“帝…帝师?这么说!”
“没错,现今圣上也曾随敏怀太子一起拜师。只是敏怀太子七七未过,先帝就派人来杀先生,而当时带人烧毁书院的正是当今圣上。”
“那先生遇难了么?”
“自然没逃过。”老者哀叹,“先生一生收了十个弟子,除去敏怀太子和今上,当时三人入仕,五人在学。八人中唯一幸存的便是当朝吏部尚书季大人,入仕的另两人各为其主,死于夺嫡之乱。而在学的五人功名未得,甚至连姓名都不为天下知,便与先生同殁于那场大火了。”
“晚辈听说,先帝原先有意传位于太孙,即敏怀太子之子。”
“巨君,你可知有多少人因谈论太孙而死?”白须老者厉目一瞟,“若传位太孙一言属实,那……”他指了指天,没有说下去。
若先帝真有意传位太孙,那今上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有弑侄之嫌,毕竟当年四岁的太孙是在今上的王府里走失的。可明眼人都知道,走失是假,早夭是真。
思及此,年轻儒生不竟满头冷汗,三人的清谈也就此戛然。
“在想什么。”俯在她耳边,上官意轻问。
“那是山么?”余秭归凝着城下那个坟包似的小土丘。
“曾经是。”
她转过脸,看向他。
“其四,国者江湖寄处,宗亲垢所,士族窃祖盖为其间,天下干戈不离其由,应毁之。而国之建筑,疆之两极,全因一人之欲,盖出一姓之家。”两眸春泓轻轻漾起,“帝王,当诛。”
出人意料地,她很是平静。
“猜到了?”句是问句,上官意却很肯定。
“嗯。”她的目光再次调向小土丘,“从前有座山啊。”
“圣德帝即位之初,发布的第一条御令便是夷平此山,焚尽《伐檀》,毁其天下雕版。君心昭昭,不过是想以此警示流落在民间的‘五绝’信徒罢了。”
“文字之书好绝,可心中之火难灭,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秀眸瞥向他,“我若是子愚,便不会纵其星火渐弱。”
“哦?”他眼中带笑。
“斗垮几个玩‘贼开花’把戏的官员真能解恨?”她轻轻低吟,牵出浅浅的梨涡,“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余氏家训第一训。”
“原来如此。”他黑眸渐暗,逡巡的目光愈发幽沉,“秭归,我说过你跑不了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