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说:“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女伴说:“反正你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屋子里能有什么好事?”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回 纪实与虚构(下)(6)
摩托车的突突声就是这时候从远处传来的,越来越大,最后终于消失在窗外,夕和女伴都爬过床,探着身子,趴在窗户上,她们俩看见一个很高的男人把摩托车停在了门口,脑袋上戴着一个蓝色的头盔,摘下来后,是一张黑黝黝的面孔,额上绷着一块纱布。夕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女伴还不太熟悉张建国,她说:“这人是谁啊?挺好看的。”
夕很陌生地看了一眼女伴:“张建国。他肯定是来找我的。”
并非只是张建国自己,还有夕的父亲,当他和张建国一起站在夕面前时,夕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父亲在别人家的客厅里,尽管装出从容镇定的神态,可是他哀伤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一切。他一定是太伤心了。
女伴家的老式座钟哐当哐当地敲了六下后,伏在钟下睡觉的黑猫叫了一声蹿出来,嚓嚓嚓地顺着微敞的门缝一溜烟地跑出去,一直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夕追到了门边,声嘶力竭地唤,它也不肯回。
父亲说:“回家吧。”
夕低眉顺眼,此刻倒像个乖巧女子。她一声不吭地穿好了衣服,是女伴的衣服,小且紧身的碎花棉袄,东北小媳妇常穿的那种,天性里有喜庆的味道,又加了一条白狐尾巴般的毛茸茸的围巾,不卑不亢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去,夜幕笔直地低垂在门前,漆漆无光,远一点儿的地方才有斑驳的光亮,若有若无的隐约。夕挺直身体,绝尘而去。
夕没有回头,父亲紧追了出来,并不叫喊她,只是尾随。步伐有些蹀躞。张建国走到门口的时候,夕的女伴扯住了他的袖子,飞快地说了一句话,张建国便站在了门口,金灿灿的暖色的光从门敞开的仄仄的空间里流出来,淌了一地,将张建国照得浑身通亮。他的目光被屋子里那个左奔右突的少女的阴影所牵引,游移不定。当她喜眉笑眼地站在他面前时,手上多了几件夕的衣服。张建国俯下脸去看,有被他抓烂的那件。他毕恭毕敬地说:“谢谢。”折身走向了他蓝色的雅马哈。站在门口的她怔怔地看着融进夜色里恍惚的人影,浮想联翩。
冬天眼看着就剩下尾巴了。
夕坚持婚礼在褐海唯一的一所教堂举办。除此之外,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她像一个闺中怨妇一样深锁春光,整日倦容满面。偶尔出门,亦是神情委顿,她不再像一只麻雀四处乱飞,不再像知了一样聒噪不息。经常是安静得像水一样,散发着潮湿的味道。
张建国有时会来看夕,守在客厅角落的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夕的父母说着话,看不出厌倦,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台小小的十四英寸电视机,心无旁骛。有时会带夕去褐海唯一的一家电影院,也或者是百货大楼。夕真的安静下来,像个平常女子,甘愿张建国牵自己的手。
春天就这样恍恍然来了。
瓦檐上积了一冬的雪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地落个不停。街面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在暖和的阳光下,不再袖着手,走来走去,一脸喜庆。一些女人把冬天的棉花摊开来,放在箩筐里晒着太阳,一冬的霉味就这样慢慢被驱逐掉了。
夕觉得自己像一只茧,囚禁束缚了三生五世,需要喘口气了。每天中午,她都撑起窗子,脸伏在双手里,向深不可测的天空望去。天越来越蓝了,她对许久未见的女伴说,透明的蓝,像玻璃一样,真怕有一天,谁敲碎了它,那样的话天就会坍塌。夕说着说着就惶恐起来,把自己从窗口移开,坐回床上,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天塌下来,谁会给我顶着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七回 纪实与虚构(下)(7)
女伴说:“你的天怎么会塌下来?一切都好端端的。你是活在蜜罐里,糖吃多了,腻了。”
夕说:“你来做我的伴娘吧。”
女伴在犹豫,脸色并不好看,她坐在夕的身边,目光却游移开,一改往日的热烈,稍显落寞。夕挽起她的胳膊,来回摇荡地央求,像个任性的孩子。
她说:“我要把你打扮得比我还漂亮。”
说这话时,夕和女伴都离开了剧团。
——夕是因为去年冬天那一夜的吵闹,剧团的女人都在背后指戳着她的*。而女伴则因为表演能力糟糕到无药可救在剧团里除了郁闷之外一无是处而主动申请调离了剧团——也许和夕的离开不无关系。女伴面无血色地出现在剧团门口的那个早晨,雪花在浊暗的天光下涌动,悲伤地旋转着落下。冰冷的视线里,从笔直的多灵大街的尽头卷起一阵风,她看见张建国背着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医药箱走来。她注意到医药箱上有刺目的红十字,像一个十字架,钉住了耶稣,触目惊心。许多年后,她成为了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对一名叫迟岛屿的大学生讲:“通向上帝的道路,是受苦道路,而且不可能有别的道路??虔诚就意味着十字架,意味着悲哀,意味着肉体的受苦和死亡。”此刻,她还年轻,还在患得患失的憧憬中纠缠着自己,不能罢手。她把自己藏在剧院门口的一根宽大的廊柱后面,一直到脚步声消失,才敢把头探出来,悄悄的,像是窥视不能相见的情人,她努力地按捺住自己蓬蓬勃勃像春天草长莺飞一样的情欲,反复地告诫自己,这是罪恶。她怅然地看着苍白的大地上一串串消逝的脚印,若有所失。“终于还是走掉了。”她说。
“苏。”
一个男子低沉浑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