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调查果不其然被林凤致说中,顺天府接了火药厂爆炸的案子之后,首先便来南城拜谒靖王,名是谢过管理不严失事惊扰之罪,骨子里大有怀疑的意思。殷螭还未回来,手下心腹中颇有口舌厉害的,先是一番伶俐言辞将顺天府滴水不漏的挡了回去。殷螭回营只是冷笑:&ldo;给我拟奏折!说我捣鬼,我还疑心他们呢‐‐靠着我军营地闹这一出,没准便是意图暗算本王!&rdo;
其实他驻扎在城内,火药厂在城门之外,这爆炸威力再大也不能越过城墙来暗算了他靖王爷,不过殷螭最擅长的便是以反咬为抵赖,所谓以其大闹,故旁人莫可与之闹。于是王爷叫嚷着有人暗算的奏折递了上去,并且义正词严的说道死了我不妨,只怕寒却天下意yu勤王的军队之心,京师危矣!无理撒泼加隐含威胁之意,只气得顺天府尹一看一发昏。
然而更高部门的刑部却别有一番看法,当被太后严厉训斥过后,不得不撤消戒严令的太师刘秉忠提出京中混有jian细,亟需军管盘查的时候‐‐这矛头正指向殷螭的军队‐‐刑科给事中汪诠首先跳出来尖锐攻击,言称火药厂在城外失事,何需城内军管?刘太师此言,分明还是想掌握京中独断之权,若是不客气的诛心一回,此事来得如此凑巧,靖王落下嫌疑,太傅险些丧命,其中得益人是谁,不言而明!
这番诛心之论气得刘秉忠几乎吐血,连这些年来同言官们jiāo手已惯学成的涵养都不能保持,气急败坏的上疏分辩加反击。但刑科都给事中对属员采取回护态度,汪诠继续弹劾不已,言辞越发激烈,终于惹恼了刘氏族中一帮年轻气盛的武将们。刘秉忠的两个袭职千户的堂侄,趁汪诠下朝的时候堵住他官轿,拖出来一阵bào打,直打得汪诠口鼻流血,家也不回,直接去了大理寺躺倒喊冤,市民围观如堵,次日城中关于此事的揭帖报示便满天飞。
本朝自来言官最是厉害,连皇帝都不敢轻易判他们廷杖,如今刘氏胆敢公然殴打给事中,登时捅了文臣的马蜂窝,六科言事官同气连枝,一个个上疏号泣痛心,居然将火药厂的案件先丢在一边,定要替汪诠报被殴之仇。叶德明不得不连日亲自出面安抚,林凤致作为受害人也出来澄清爆炸案不是冲着自己而来,并且&ldo;险些丧命&rdo;云云,只是京中流言夸大其词,真要加害本人,这样的伎俩未免无稽;打人的两位刘千户当然要判罪,刘太师未能约束子弟,自当认错,可是也非大过‐‐场面话之后,重新提到东南免税提案才是刻不容缓,户部既说工部款项无法支付,那么工部的帐目,本人继续要核抄到底!
高风亮节的话说过,朝中官员自然仰望无比,纷纷出面挽留太傅大人休要再以身犯险,所谓工部帐目,原是户部推托之辞,为什么要làng费太傅的宝贵时间去查证?同时顺天府查实,近几年火药库的爆炸案竟然大大小小共有七起,总体损失不小,就算是jian细破坏,工部也得担当一个管理松懈的大罪。刑部挟着自家言官被殴的余愤,将顺天府的案牍掷向工部尚书的时候,傅子方的老骨头委实禁不起一再折腾,gān脆利落的在家中憋气一倒,小中风一回,立即借机上疏乞骸骨,甩手不gān了。
所以这次火药厂爆炸疑案,最终得益的竟是东南免税提案得以通过,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林凤致自倒塌的房屋中逃生出来之后,第一时间便去寻首辅叶德明商议,化变故为机遇,就此cao纵朝议走向,把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两件事变成因果关系,顺便打击刘氏,这可以叫做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户部的反应慢了好几拍,不免望洋而兴叹。
当然林凤致也付出了一定代价,因为汪诠攻击刘氏的&ldo;得益&rdo;诛心之论,随着免税案获得通过,也难免落到了林凤致自己头上。连殷螭看见他的时候都恶意取笑了一回:&ldo;小林,说真的,我都怀疑是你gān的,你不是最爱苦rou计?虽说以你的风格,便玩苦rou计也不至于连火药厂百来人的xg命都害了,可是你的名声钉了上去,分辩不清的,便认了罢!&rdo;
林凤致的确只有认了,因为讦人者人恒讦之,既然要玩舆论战,便是一把双刃剑,来趟混水,哪能顾得十分gān净?
傅子方以病乞退,工部尚书一职,便顺理成章落到了近年政绩最著的左侍郎徐照头上,朝中皆知徐工部与林太傅是同年,私jiāo颇好,其子徐翰又与林凤致在朝鲜有同袍之谊,徐氏可算林凤致的私人,其意见不消说定是相附和,于是工部之中风向急转,再不提款项之事了。户部失了盟军,独力难支,杜燮继续嚷了两日,终于败下阵来,乖乖签署了免税案,内阁写成文书,急发南京去抄示南直隶以下诸省。
同时京中邸报也全录了免税告示,加量刻印以送向南方,好让南省百姓怀北京朝廷之恩德。这场离间战准备十足,只待困于南京群臣的小皇帝抓住时机予以反击‐‐然而磨亮锋刃,却落于空处,成为一场无用功。
南京邸报传来,留都朝廷业已在五日前通过新税案,每年减派、免征东南诸省各项税款共计四百万银,停漕运,免织造,南都欢忭鼓舞,齐颂圣明。
林凤致到底输了南京一筹。
而南京群臣之中,甚至没有显出有如林凤致一般的领头人,主持来行抗衡之举。这边出尽全力,那边还饶有余裕,所以这一输实是大败涂地。
此时已到腊月下旬,京中冬雪连日,关外苦寒难捱,长城各关隘的战况仍在拼命支撑,清和八年却已余日无多。
第93章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网页抽风,写了贴不上来,到今天才更新,擦汗 十二月二十日新工部尚书徐照正式拜印接任,二十二日其子徐翰又与已故兵部侍郎、追赠太子少保、谥文敏的赵大昕家中内侄女定下亲事,纳采放定,父子同喜,登时前来致贺的官员踏破了徐府门槛。林凤致忝为同年老友,自然没有不亲临贺喜的道理,却因事务繁多忧心不已,直到二十五那天,才抽身来拜。
官轿在徐府门外落肩的时候,林凤致隔着轿帘便见到另一乘便轿同时停落,因为未挂官衔牌,不知是谁,也未曾放在心上。谁知刚刚出轿,府门口代替父亲来接待贵客的徐翰正快步迎将出来的时候,那轿中之人也满面笑容的露脸来打招呼:&ldo;林大人也来了?巧遇,巧遇!&rdo;
林凤致当然不相信真有这么巧遇,心里骂着y魂不散,脸上还要微笑回礼。徐翰在朝鲜吃过殷螭的大亏,当时还只道他是林凤致的随从,想不到此人才是深藏不露的主角,林凤致当然早已拿话将自己撇清gān净,徐翰不好意思怀疑旧战友的清白,却不免对这位不速之客暗翻白眼,又不能不恭迎入内。
偏偏殷螭的厚脸皮是从来已惯,才不在乎主人不给好脸色,笑吟吟问着徐翰:&ldo;徐员外不日大喜,有贺有贺!闻说阁下在朝鲜受了重伤,可好些了?&rdo;徐翰板着脸答道:&ldo;谢王爷垂询,下官拜赐。&rdo;林凤致给他们打个圆场,说道:&ldo;徐年侄当初伤势委的不轻,直接自平壤送回京师救治,幸亏濒湖先生妙手回chun‐‐王爷有所不知,徐年侄回京述职,业已擢升兵部职方司郎中。&rdo;殷螭当然又恭维两句。
徐翰已做到正五品,却遵循&ldo;父在,子不别居&rdo;的古训,仍是乖乖住在父亲的尚书府,而且这日徐照正在部中处理事务,做儿子的也只得替父亲招呼客人。林凤致是故jiāo,习惯xg的不去客厅,而往经常去的蝴蝶厅,徐翰其实不想同样招待殷螭,可是这家伙已经老实不客气的跟着林凤致走,做主人当然不能太小家子气,只能心不甘qg不愿的说上一句:&ldo;寒家事多,后厅杂乱,简亵王爷不便。&rdo;殷螭很是善解人意的道:&ldo;徐尚书新升职,徐郎中要成家,自是忙一点,小王也想沾点喜气,不碍事!&rdo;
蝴蝶厅是中有过道、两侧厅房如双翅展开的格局,外面花园幽静,厅中书架琳琅,因为徐照信着洋教,还颇多西洋风格的品物,大约家中忙着替徐翰布置新房的缘故,有好几册盖着徐翰之字&ldo;仲羽图记&rdo;印章的书籍也零乱放在窗前几案上,显然是徐翰房中的物事,临时放置在此的。客人落座奉茶,林凤致与徐翰说些寒暄话,殷螭其实cha不进嘴,于是到处乱动,顺手拿起徐翰的一卷藏书来看。
徐翰又不禁皱眉,正想说话,忽然外面仆役来报:&ldo;刘公子来拜。&rdo;
徐翰想也不想,立即回绝:&ldo;回他我不在,接了拜帖就是,这还用说!&rdo;那仆人有些为难,嗫嚅道:&ldo;可是……刘公子见到林大人的官轿未走,知道二爷在家。&rdo;徐翰不耐烦的道:&ldo;哪次他不知道我在家?只管回了!&rdo;
仆人只好答应了转身,林凤致和殷螭都不说话,徐翰有点不好意思,说道:&ldo;下官……&rdo;林凤致道:&ldo;既有拜客,年侄只管去,这里无妨。&rdo;徐翰微微焦躁,蓦地起身道:&ldo;二位宽坐,下官失陪‐‐即刻便回。&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