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求其上方得之中,求其中则得之下。就算你这么办了,也至多是主任找他谈话,让他以后注意。方志群肯定抵死不认帐。可是如果不这么闹就连谈话也不会有。庞老头这个月为职称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才没空理你呢。”
彩虹深以为然,挂机前关烨又加上一句:“记住。你刚工作,得抓紧机会教育你的领导:一,让他明白什么是你的底线;二,让他知道你会愤怒。三,让他以后一听见你的名字就有如下的心理暗示:该给你的都得给了,不然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这都是血和泪买来的道理,不是心腹谁会向你交待?
彩虹连连点头:“明白了。”
从厕所出来,彩虹直奔五楼系主任办公室。主任庞天顺是位笑容可掬的老头子,过早谢顶,多年来习惯戴一个以假乱真的发套。上本科的时候彩虹总能在大楼的走廊里瞥见他在装满线装书的办公室里正襟危坐,将假发套摘下来放在桌上,拿把牛角梳认真地梳理。
作为文字学教授、甲骨文专家,庞天顺在学界迅速发达是因为他考证出了甲骨文中的几个字。莫要小看,甲骨文刚出土时,那些简单的、材料丰富的汉字早已被老一代专家考证得一干二净,剩下来的那些符号就像N元一次方程,求一个全解难如登天,与它相比,达芬奇密码真不算什么。一向以来,F大学文学院的领导都是由这种学问深湛的考据专家担任,扎根国学,待人以礼,远离党派之争。彩虹怒气冲冲地敲开主任办公室的大门,以一位青年女教师的名义义愤填膺地向他举报了方志群的不苟行为,痛彻心扉地要求系领导对这样的“学术流氓”做彻底清洗,要求他正式道歉,要求将他调离本院,否则她就要上报校领导或去公安局。她甚至暗示她有一位亲戚就是律师,可以免费替她打这场官司。
一口气说了半个多小时,庞教授一直一声不吭地饮茶,过了片刻,见她情绪平伏,方慢慢地张口:“小何啊——性骚扰这事儿,没证据不大好说吧?搞不好还被人反咬一口,越描越黑。毁坏了方志群的名誉无所谓,你的名节也玷辱了——我看这最多是个行政治安事件。”
姜还是老的辣,彩虹一下子就哑巴了,还没缓过神来,庞教授一句话就将她打发了:“这样吧,我去找方老师谈一谈,让他注意点。如果还有再犯,一定严肃处理,你看怎么样?嗯——我马上有个会,已经迟到了……”
就这样,彩虹灰溜溜地出来了。沮丧地跑到一楼茶水室倒了一杯开水,气乎乎地站在那里想对策,手机又突然响了,一看ID,还是关烨。
“彩虹,你的事办完了吗?”
“和您说得一样,庞主任说他会找方一群谈一谈。”
“行了,这就算你赢了。你快来救救我吧!”
“出了什么事?”
“那个陈伟廷又来了,就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我马上去。关老师,您先回避一下,千万别回办公室。”
陈伟平来了。
彩虹倒抽一口凉气,放下水杯就往三楼跑。果然在关烨办公室的门口看见了捧着一大把玫瑰的陈伟平。
自从关烨教授的狂热崇拜者文学院博士研究生贺小刚三年前在她的办公室门口服毒身亡,关烨就成了学校的传奇人物。从那以后,注她课的学生成几何倍数增长。这位陈伟平是贺小刚的学长,关烨的另一位疯狂崇拜者,论起辈份还是何彩虹的师兄呢。陈伟平博士期间就开始了他的爱情长跑,遭到拒绝后心灰意冷,退出沙场,将火炬传给了师弟贺小刚。贺小刚的死重新点燃了他的心火,他以为受挫之后的关烨会心慈意软、放松警惕。可是关烨从来也不给他机会。毕业后他弃文从商,在地产界混得风生水起。照理说以他的收入身边肯定不乏佳丽。不料这人就是痴心不改,死缠硬磨,寻找一切机会接近关烨。
何彩虹与贺小刚很熟,与陈伟平却只有几面之缘。唯一的印象就是两人皆英俊美貌,都是当年中文系的才子。贺师兄清冷忧郁,散漫如诗人;陈师兄慷慨多气,是著名的情痴。
即便在当年,彩虹也知道这两位师兄虽然风神超迈,容仪俊爽,却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
妈妈李明珠的话:文科男人,感情丰富、见异思迁,断断惹不得!
于是彩虹整顿身形,老远地打起了招呼:“师兄好!”
一身正装西服的陈伟平向她斜睨,目光充满了防犯:“彩虹,你是来替关老师挡架的吧?”
“师兄,这是办公重地,有什么事你换个地方谈好吗?”彩虹将书包一放,打了个哈哈,“关老师今天不在办公室啊。”
“她十二点下课,下课之后一定会来办公室吃午饭。” 陈伟平看了看自己的皮鞋,好整以暇地说,“我就在这里等着她。
“师兄啊,容我说一句。你已经走向社会了,老大不小了,你应当明白关老师她老人家今年高寿四十五,大你十几岁哪。你这是演的哪出戏啊?你说,女大三抱金砖,这女大十七,抱什么?”
“谁说结婚一定要男大女小?为什么就不能倒过来?这满地里的小三小蜜全都愿意嫁给六十岁的糟老头子,我这么一个二十八的英俊少年为什么就不能娶一位四十五岁丰韵尤存的女人?还是老一辈的科学家开明,七十多了还娶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哩。”
“是这样……”彩虹附耳过去,“关老师已经过了生育的年纪,子宫荒废多年了——”
“笑话!我娶女人就是为了她的子宫么?难道爱情的目的就是繁殖?我的爱是最纯粹的爱!最纯粹的爱不指向婚姻,也不考虑下一代,除了爱情我什么也不要!彩虹,亏你还是关老师的学生,你满脑子的父权残渣!你违背了你的信仰,你不是一个坚定的女权主义者。”
“师兄,这话你就说过了吧。你说,你送老师一把玫瑰,这是什么?小资!恶俗!你以为玫瑰就象征爱情了?一把玫瑰就可以打动著名的福柯专家关烨教授了?告诉你吧,对她来说,玫瑰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符号,一个空洞的能指。你把这叫浪漫,别寒碜我们中文系的学生好不好?你搞点经得起分析的把戏行不行?你的表达能力丰富一点有创意一点好不好?人家贺小刚好歹还会写几首诗。你送什么?一把玫瑰?呸!”
“这不是一般的玫瑰,这种玫瑰几百块一打!”
“我知道它们很贵,和你的气质完全匹配,你就是一充满铜臭的商人。”
“哈哈!有几个充满铜臭的商人会去追求大自己十七岁的女人?何彩虹,我知道你伶牙俐齿。不过,追求谁是我的自由,你别挡在这儿替我添乱。”
“我没添乱,你的行为完全是替关老师添堵。你一定要这样大张旗鼓地闹得人尽皆知吗?你嫌关老师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就算你爱得死去活来,天昏地暗,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委婉一点的办法吗?”
“有办法吗?你替我想一个好不好?电话她不回,电邮她不理,见面扭头就走——你让我怎么办?”
“她的意思你还不清楚吗?她的态度你还不明白吗?陈伟平,你博士读得猪油灌脑了是怎么的?学海无涯海都把你的学问冲光了是怎么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人家关老师信奉的就是独身主义,她一辈子都不要嫁人的。如果她想嫁人,年轻的时候还不嫁了?还轮得到你吗?说到底是你的父权思想严重还是我的严重?父权理论的一大误区就是认为女人必须嫁人,女人只有属于了某个男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就从你定娶她这一点来说,你就不了解她,也不尊重她!陈伟平,趁着系里的例会还没有散,你快点走,别让所有的老师都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