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色渐凉,海岸上浓雾弥漫,视界不明,众多正教群雄惴惴不安,心中竟都盼望着这魔教一干好手能够获胜归来。
只听得船舱之中嗖嗖之声不绝,暗器连续飞响,接着又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随后劈里啪啦几声闷响,显然是向问天等寻人不着,便劈裂船舱,借以泄愤。
过一会儿,突然听得向天问一声大喝,乒乒乓乓几声响,似乎是有人在窜高伏低的闪避,接着惨呼之声连绵不绝,接连响起,不到几个刹那的功夫,声音转低,竟然无声无息。
海滩上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沉,随后便都将目光对准了那船舱门口,心中都在祈求下一刻出现的活人,最好是魔教教徒。
不及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人影一闪,却见麦正手中持着一块手帕,轻轻拭了拭额头上的血迹,施施然走出,对着众人得意一笑:“不好意思,天王老子已经伏法,现在便轮到诸位了。”
令狐冲本来看见巨鲸帮人手出场,便已然迷迷糊糊,一颗心越来越凉,直往下沉,眼前不断晃动的,都是巨鲸帮众手中那直刀的影子,那直刀的刀首之处刃面斜开,与诸门诸派兵刃都不相同,一般只用于前代战阵之上相错厮杀,他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实物。
先前梁发等人身死,他只以为是嵩山派的阴谋,是以并未将伤痕异样放在心上,此时见到这刀身,却猛然心中打鼓,不由得想起梁发身上的伤痕,绝非一般长剑,恰恰便是这等直刀所致!
当即他心中激愤,几乎不可自抑,但在这毒盐的断筋腐骨的侵蚀之下,便是连方证这等身居“易筋经”神功之人,也只能苦苦支撑,他内力虽强,但稍一运功,便气血狂翻乱涌,眼前金星飞舞,却又有甚么用?
此时眼见这生死仇人洋洋得意,立在眼前,他却无能为力,不禁悲痛莫名,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正当此时,他突然听得低低一声叹息,寻声过去,却见齐御风正悲悯地看着自己,随即对着他苦涩地摇了摇头。
令狐冲虽在苦痛交缠之中,但神智尚清,他当即禁不住心中一愣:他为什么要对我摇头?他为什么要摇头?
这些人在华山之上,犯下滔天罪行,却自在而来,从容离去,究竟凭借的是什么?
方才日月神教第二的好手,竟然也沉沙折戟,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当即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在他脑海之中飞速而过,他凛然全身一颤,不由得放声道:“星使追还不自由,双童捧上绿琼丹。九枝灯下朝金殿,三素雪中传玉楼。凤女颠狂成久别,月娥孀独好同游。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
原来他在梁发等人不幸去世之后,回思陶钧的自杀,越想便觉得越是不对,华山之上机关遍布。便是劳德诺重归,估计也对此无能为力。这其中定然有他不知的蹊跷之处,想来想去。却也只有失踪的小师妹一人有嫌。
但在他的心中,小师妹地位何等重要,尽管不断浮起这个念头,却也强压了下去,不去想它。
后来他思念失踪的小师妹,忍耐不住,便一个人偷偷前往天琴峡岳灵珊的居室探访,望着房中四壁萧然,壁上却新题了一首诗。什么“埋骨成灰”云云当真入目心惊,他对文理并不甚通,后来经人解释才知道这一个一个女子孤单寂寞,抱恨终生的意思。
这才知道她必有难言之隐,而且与上山杀人的匪徒,定有关联,他历经磨难,一直隐忍,此时见到这杀人利刃出现眼前。便再也忍不住,将这在心中念过了千百遍的诗吟诵了出来。
他此时内力在当世英雄当中,也是数一数二,四肢虽然无力。但丹田却并未受损,这几句诗一吟出来,登时方圆几里之内。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便是身在船舱深处之人。也觉得听来如同人在身侧一般。
少林寺一干高僧,登时都露出讶然之色。都觉得这位华山派掌门果然功力浑厚,数遍天下的内家好手,似乎都颇为有所不及,虽然令狐冲这内功运用,似乎颇为生涩,不得其法,但这般充沛的内气,却是实打实正教好手之中的第一,连方证都要稍逊三分。
令狐冲耳目灵便,吟诵一遍之后,当即侧耳倾听,果然不出多时,便听得一艘巨鲸帮的船舱之中,传来隐隐约约低低一声轻叹,继而不多时,一个隽秀的身影提着灯笼,从舱中慢慢走出,只见月光斜照之下,她目光散乱,一双眸子中充满了绝望与哀伤,充盈着泪花,她看着令狐冲的身影,缓缓道:“大师兄,你好。”
令狐冲见到此人身影,登时胸口如受重击,心中一沉,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他几欲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想要喊叫,却也喊不出声,他全身颤抖,泪水簌簌而落,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儿,轻轻抬起一只手道:“你……你……”突然头一歪,一口鲜血喷出,继而接连不断,连呕三升,面前一片沙地,尽皆染得通红。
东方不败见此情景,不由得轻叹一声,遥遥看着令狐冲的脸颊,凝望不语,脸上充满了爱怜之色。
这时突然方证双手合十,口中道:“常言说,‘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既然岳小姐已然显身,岳先生何不现身一见,以叙契阔?”
他此言一出,登时群雄无不惊栗,心道那“君子剑”岳不群相传已死了三四年,怎么方证却指名道姓,叫此人出头?众多华山弟子,更是悲痛莫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过不多时,只听的舱中一人纵声大笑,一个青衫书生踱了出来,轻袍缓带,右手摇着折扇,神情甚是潇洒,齐御风侧目观瞧,只见他颏下五柳长须,面如冠玉,一脸正气,当真是一位神仙般的人物,让人心驰神往。
此人走到船首,拱手说道:“与方丈洛阳一别,已过五载,大师昔日教诲,,岳某铭感五中,方丈贵体一向安好?”
方证点点头道:“托贵派之福,尚且无恙。”
岳不群又对着方证恭敬地深鞠一躬,随即转了半圈,团团一礼道:“今日与各位稍有误会,不群在此向天下英雄致歉,今日武林风波乍起,祸患迭生,不群身为正教同道,不敢忘却身上所负之责,等到今日事必,必当向诸位磕头谢罪,以告今日无理之孽。”
群雄见他谦谦有礼,一派君子风范,原本气愤难平之意,此时却不禁化为愕然,但见他神清目朗,蕴藉儒雅,超凡脱俗,丝毫没有一丝高人一等的架子,当即许多人想到他昔日声望卓著,乃是江湖中有名的正人君子,心中不由得都想到:“难道今日之时,居然是一场误会不成?”
正当此时,突然东方不败懒洋洋说道:“岳不群,那《辟邪剑谱》上的武功,你练成了么?脸上挂着这么长的胡子,你不觉得碍事么?”
岳不群闻听此言,哼的一声,眉间闪过一阵怒色,但随即微笑道:“你这魔头,胡说八道甚么,我华山剑法,本来就是天下第一,岳某又何求他派的武功?”
这时日月神教宝船之上,突然一人尖声说道:“你才胡说,你杀了我林家一百多口人命,却又嫁祸给余沧海那蠢人,人在做,天在看,你真以为没能留得住一个活口么?”
这声音既高且锐,在海岸上尖声怒叫,静夜之中,有如厉枭夜啼,群雄听之,不由得毛骨悚然,抬眼一看,却见那船首上一人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勉力拉着长帆,此时神色激动,那五官却又扭曲得渗人。
岳不群眼中精光一闪,陡然眯缝着抬眼望去,口中淡淡问道:“你是谁?”
那人仰天“哈”一声笑,神色如狂,继而低头道:“我是谁?我是谁?我便是福威镖局的林平之,你杀我啊,你杀我啊,你杀了我爹,杀了我娘,使得不就是‘夺命连环三仙剑’的功夫么?我当日亲眼所见,你抵赖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