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日的傍晚已经有些许微凉,仇江舟驾车拐进澄子住的公寓楼下的时候,看见澄子穿着一件小礼服裙,像个小耗子般哆哆嗦嗦的向车道上探头望。仇江舟笑笑,停稳车,探身把副驾驶位的车门打开。澄子蹭的一下窜进了车里,携带进一股冷气。她哈着手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回头看见仇江舟满眼笑意的看着她。
“有什么好笑的。”她嗔怪道。“感冒了正好,跟老板请假。”
仇江舟无奈摇头:“你老板又不是菩萨。冻病了就不用上工了吗?到时候吃苦的还不是自己。”他说着探身去够丢在后座的大衣给澄子。
澄子把自己用大衣裹紧,瓮声瓮气的说:“知道你会穿衣服嘛。全世界最怕感冒的人就是你。”
仇江舟发动汽车,说道:“我才不是世界上最怕感冒的人,冷。。”他突然住了嘴,加了脚油门开下了车道。
“冷吗?挺暖和的呀。”澄子伸手打开了一点点暖气。“好点儿吗?”
仇江舟轻咳了一声,点点头。他看看身边微笑的澄子,是啊,冷阳是不会在这种天气穿裙子的。她怕冷,一到秋天就开始手脚冰凉,冻着一点就会感冒。她才是世界上最怕感冒的人呢。她走的时候天气还勉强算得上暖和,不知道她带够衣服没有。转念一想,又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照顾好自己吧。想到这仇江舟略觉轻松,澄子突然“哎”的一声,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方才意识到差点拐错了车道。他把车拉回,有些抱歉的对澄子说:“最近事儿挺多,总是心不在焉的。”
澄子从夜景中移回了视线,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仇江舟。他依然是平常开车的架势,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扶着方向盘,颇有棱角的面部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冷峻迷人。但是他浓密的眉毛微皱,脸上今天多多少少透着点难以捉摸的情绪,焦虑?迷茫?怒气?澄子说不准,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有些事情不对劲儿。往常仇江舟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轻松愉快的。他能够放下工作的重担和人前的那张坚毅冰冷的面具,舒展眉峰,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但是今天她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确定到底该不该问他。
车流渐渐缓慢,前方国贸桥已经被堵成一片红灯的海洋。澄子望着旁边拥挤的如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那曾经也是她的生活,辗转在地铁和公交之间,在这个城市的夹缝中寻找生存的角落。仇江舟抬手去擦拭反光镜上的一点污渍,无名指的一道银光伤到了她的眼睛。她猛然想起身边的这个男人是有妻子的。那个模糊的面庞,和那个她一直刻在记忆里的名字,出现在了头脑中,即刻又震动着她的鼓膜,“记得冷阳吗?”
她惊异的抬起头,确定刚刚是仇江舟发出了声音,而不是她自己的呓语。仇江舟双眼凝视着前方的道路,似乎是很不用心的样子。
“怎么可能不记得。”澄子低声说道。
“哦,我都忘了,你们俩也是同学。”仇江舟笑了笑。
“那个时候,我是被边缘化的一圈人,而冷阳,是中心的中心。”澄子说,嘴唇微微有些发白。
“是吗?”仇江舟反问:“我到是知道很多男生都喜欢你。”
“这也是,我还算漂亮。其实冷阳也漂亮,但是好像没有男生暗恋她。”澄子笑道,目光却飘出好远,仿佛要回到那个青涩的年代。
“是啊,咱们班的自由女神!”仇江舟叹息道。
“嗯”,澄子低低附和了一声,“有的人,生来就比别人强,不管你怎么比,怎么努力,就是赶不上她。冷阳就是这样的人,省委书记的孙女,将军的女儿,哥大的学位,颇有名气的战地记者。她所受的教养和社会地位会让她永远对别人和蔼可亲,就像她对我。但是,她有自己的一个小圈子。所以不论她对你多好,你可能永远都不是她那个小圈子里的一员。我和你,都不是。”
仇江舟意味深长的看了澄子一眼:“可是她偏偏选了我。”
澄子收起了刚刚的严肃,哈哈大笑,拍着仇江舟的肩膀说:“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冷阳之外,第二个冷心冷肺的人。”
第五章
连续几天,我都在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清晨的时候走出酒店的大门,到公园里去看老年人晨炼。我时常对这那些相携而行的背影发呆,想象着我的父母,应该也是伴着微薄的雾霭和朝阳,牵手走在千里之外那个城市的街道上。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也曾经为柴米油盐的琐碎小事争吵,但是在薄暮的年纪,却也是忘却了青年时的所有不愉快,过着惺惺相惜,相濡以沫的生活。不知为何,我却从来不敢想象有一天,我会和仇江舟分享那样的生活,我会成为他生命的全部意义所在,携手走过上帝赐给苍老的我们的每一分光阴。
他找到那本书了吗? 他看到我对他说的话了吗?
星期天的晚上,我突然接到大堂的电话:“冷小姐,大厅有一位叫王宛的客人想见您,请问您是否方便。”
我突然从心底里生出对这个二十几岁小姑娘的佩服,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居然在短短一个星期之内就找到了我的下落。我微微一笑:“请王小姐上来。”
王宛背着大背包,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渐渐清晰,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挪开双眼。我从她疲倦而执着的双眸里,看到了一个影子,那是我自己,在她这个花一般的年纪,同样青涩懵懂,同样一无所有,可是眼睛里只有自己感兴趣的报道,哪怕是战火硝烟,天崩地裂,也在所不惜。
我安顿她坐下,丢给她一瓶矿泉水:“你动作还是很快的。”
“Sandra教授说过,不是头条,干脆就不要播了。”她嘿嘿一笑。
我不禁惊异:“你也是哥大的?”
“您当年去伊拉克的时候,我刚刚入校。Sandra教授是我的导师,她时常提起您。大家说都是因为您,老桑特别愿意要中国女学生。她现在办公室里还放着您的照片。”王宛的话,把我拉回了纽约求学的岁月,那是我还很年轻,血液里,还涌动着那种叫做梦想的东西。
我笑了,“现在才说,你是怕我会顾忌和你师出同门,不好意思拒绝你?”
“不是的”,她慌忙摆手,忽然又沉默,过了一会儿,说到:“也不能说不是。开始是想看看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