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夜我这个无可奈何之人,在这个无可奈何之地,以这种无可奈何的心境,行此无可奈何之事,正如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一般的自然,”她笑起来,酒壶提起来晃了一晃,“此窝囊耶?此风流耶?自然是风流。”
风流两个字刚落,对面的小窗砰然打开,黑色的身影急速而出。阿兰若眼皮动了动。沉哗立在远墙上与他二人面面相对时,白瓷壶已妥帖藏进她袖中。
玄衣神官迎风立着,她二人不成体统地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沉晔皱着眉将她二人一扫,淡淡道:“二位深夜临此,想必有什么指教。”
苏陌叶站起来立在树梢上头,“指教不敢当,今夜夜色好,借贵宝地谈个文论个古罢了。”又道,“听说神官大人于禅机玄理最是辨通,不知可有意同坐论道?”
阿兰若扑哧笑道:“师父是想让神官大人坐在墙头上同你论道吗?”
苏陌叶正经八百道:“论道之事,讲的是一个心诚,昔年有闻佛祖身旁的金翅鸟未皈化前,就是同仇家在一棵树上同悟恩怨的因果……”
沉晔的眼睛却直视着阿兰若,问出不相干的话来,“你喝的什么酒?”
她怔了征,顷刻已恢复惯有的神色,“一个朋友送的,不过只得一小壶,方才已饮尽了,大人可出现得不凑巧。”
苏陌叶瞧着他二人,挑了挑眉笑道:“送酒的朋友明日正要过府来同我们聚聚,神官大人若对这个酒有兴趣,明日亲见一见那位朋友不就明白了。”
沉晔望着他,“送酒的是谁?”
未等苏陌叶答话,阿兰若的声音就那么无波无澜地响起,“宗学的文恬,文恬先生。”
那个名字响起时,沉晔冷肃的神色有些与平日不同。
照陌少的说法,当日阿兰若借文恬之名同沉晔有书信往来之事,是他无意中发现。那夜明晓得阿兰若在沉晔面前竭力遮掩,仍要将送酒之事拿出来发挥两句,却是他有意为之。
那时候,他不晓得自己对阿兰若是什么心,只觉她既然想得到沉晔,他就帮她得到他。这个事上头,她思虑得太重,一心顾着沉晔,曲折得让他都看不下去。他说出那番话时,只想着,早日做成一个时机,令文恬站到沉晔跟前,方能早日促阿兰若下个决断。
要么她在沉晔跟前认了她才是信中的文恬,一切摊开说,这段情会怎么样就看造化,但终归有一线生机。要么她将自己做成沉哗与真文恬二人间的一座牵线桥,将这个姻缘让给真文恬,彻底断了自己对沉晔的念头。但无论哪一种,都比她现在这样拖着强些。
陌少觉得,借着她人的身份陷在一段情里头自苦,这不该是他徒弟做的事。
凤九思量,若是她,就选第一种。一切只因她听过一个传闻,帮人牵姻缘牵够两回,自个儿就难嫁出去,她屈指一算已帮东华姬蘅牵过一回了,再牵一回这辈子就完了。
但阿兰若,或许其时已嫁出去了,再无后顾之忧,又估摸从未做过牵线桥,想试试其中滋味。
总之,一夜枯坐后,她选了后者。天蒙蒙亮时便将文恬传入了府中,在她一番惊叹里头,将二十封沉晔的信札稳稳递到了她手中。交代给文恬的话里头,前事后事面面俱到,唯独隐了她对沉晔的心思,不咸不淡地编了一口胡话,“橘诺被放出王都时求我照应神官大人,你晓得我还算心善,自然要照应。但我同他却一向看彼此不顺眼,照应他的信留我的名必然更惹他愤恨,是以留了先生的名。但近日府中事多,我亦有些力不从心,方请先生过府一叙,不知先生可否接下这个重任,代我书信上照应照应神官大人?也无须写些特别的,不过闲时生活杂趣罢了。”
文恬从前受了她许多恩惠,加之又是个懂礼的人,自然应允帮这个忙,对她的一篇胡话亦不疑有它。
她瞧着文恬一封一封翻看沉晔的书信,时而赞两声,“从前倒是未曾留心,原来神官大人亦是位妙人,这些棋局,倒是有趣。”
阿兰若笑了一笑,道:“先生棋艺精湛,从前在府中时我便极少胜过先生,今次正好可以同神官大人多切磋切磋。”顿了顿,又道,“不过先生回信时还需摹一摹我的笔迹,当日未想得太多,那些去信虽留的先生之名,字迹倒还是我自个儿的。”
文恬抿了抿唇道:“这并非难事。”
次日小聚,沉晔果然到场。
阿兰若没有什么讲究,但陌少骨子里其实是个讲究人,故而小聚的场地被安置在湖中间一个亭子里头。
此亭乃是陌少的得意之作。只一条小栈连至湖边,亭子端立于湖心,四周种了一圈莲花,远望上去亭子像是从层层莲叶中开出来的一个花苞。亭子六个翘角各悬了只风铃,风吹过铃铛随风响,便有丝幽禅意。可谓集世间风雅大成,无处不讲究。
但亭子名却是阿兰若起的,拿捏了最不讲究的三个字,直白地就叫湖中亭。陌少琢磨了一阵,觉得这个名儿也算直自得有趣,忍了。阿兰若拎了块未上漆的红木板儿,狼毫笔染个经水也不易落的重墨,板儿上写出湖中亭三个字朝亭上一挂就算立了牌匾。陌少抽着嘴角,觉得这个匾儿也算天然质朴,又忍了。
沉晔入亭时,在亭前留了步,目光悬在红木板儿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上头。亭中素衣的少女望了阿兰若一眼,有些了悟,向亭外道:“那三个字文恬写得不成气候,承公主美意至今仍悬在亭子上头,今日却叫大人见笑。”
沉晔的眼光就望向她。文恬的容貌只能说清秀,但一身素衫立在亭中,趁着背后缥缈的水色,瞧着竟是十分的淡泊平和。
沉哗的目光些许柔和,低声道:“文恬?”
少女就微微笑起来,“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