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告诉自己,这次再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像个男人。也许是老练的唐五看出了什么,他不断交代我到时候要听他的话。
片刻间,我们的车开上了九镇大桥。然后,一副触目惊心的场面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让唐五猛地踩住了刹车,也让我完全陷入了几近崩溃的疯狂当中。那个年代,除了大城市之外,全国的中小城市都还没有安装路灯,更别说与农村没有太大差别的乡镇了。
当时的九镇没有路灯,九镇的大桥则到现在都还没有安装路灯。所以,当我们两人刚上大桥的时候,除了桥下河水的流淌声与河风刮过桥洞的呼啸声以及摩托车灯光之外,剩下的只有一片寂静和漆黑。
车到桥中,那柱灯光如同黑暗影院中的放映机,在我们的面前播出了一幅无比诡异血腥的画面。就在几个月前,我、何勇、皮铁明、鸭子四人曾与闯波儿斗殴的那个地方,躺着一个人。那人就躺在当初闯波儿被何勇捅翻之后所躺的位置,一如闯波儿当时,毫无动静,生死不知。
我意识到大祸临头,头皮一阵阵发麻,嘴巴张了几张,想找身边的唐五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如同吞沙般又干又涩。我还在尽最大的努力去克制着心底愈来愈浓烈的绝望,仍然在想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只可惜,老天没有听从我的建议。
四周一片安静,我和唐五坐在摩托车上,盯着躺在路中间的那个人看了漫长的两秒钟。我认清了,所有的侥幸与祈祷都像是沙堡一样,在这一刻被巨浪冲刷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啊……”
我没有想要发声,但是我居然听到自己的口里喊出了一声完全不像是自己声音的干号,凄厉、压抑、痛苦、悲凉,如同鬼泣般在浓黑的夜幕中缓缓漾开……
唐五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眼中的光芒是那样复杂,让我分不清是怜悯还是嘲笑。我半张着嘴,看着他,浑身上下剧烈抖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的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软,软到连坐的力气都消失无踪。
我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摩托车上落了下来的,就那样瘫坐在那里,看着灯光照耀的那片地方,然后手足并用,如同一条死狗般贴着地面爬向了前方浑然不动的那个人。
“小杰,小杰,起来,起来唦,哎呀。”身后传来唐五的说话与停车声,他小跑到我的身边。我知道他拉住了我的左手往上扯,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他,仿佛全身失去了骨头,像一摊烂泥般趴在地上,任他摆布。
摩托车灯光在眼前的地上打出了一个圆形,将这一小片天地隔绝于黑暗之外,所有一切都是那样清晰,让人不忍多看。
夏冬原本就瘦弱不堪的身体很奇怪地蜷缩成一团,躺在泥土夯实铺成的简陋桥面上。他脑袋斜斜耷拉在手臂下,让人看不清面目,修长的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片雪白,整个人也毫无生气。周围的血迹还在慢慢洇开,被刻意平摊开来的右手直直摆放在桥面,一把匕首贯穿手掌,直插土中。
唐五安静地弯膝蹲下,用手托起夏冬的脑袋,粗略看了下伤势,说:“小杰,来,我们送他到医院去,不碍事,还不得死,快点。”
我听懂了唐五的话,却意识不到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依然傻傻地趴在夏冬的面前,机械地伸出右手摩挲着那把匕首。因为在那一刻,我认了出来,这正是何勇捅在闯波儿身上的那把匕首。它本应该回到我的身上或者何勇的身上,而今却出现在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一股非常强烈的情绪从我的心头涌起,这已经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没有词语可以表达的却让我的心感到烈焰焚烧的情绪。就那样“嗡”的一声,它占据了我的全身。
我不再顾忌夏冬是否疼痛,双手抓着匕首,猛地用力,一把将它从夏冬的手中抽了出来。
“啊!”昏迷的夏冬口里传出了一声叫喊,刚被唐五摆平的身躯,因为痛苦,又蜷缩在了一起。
飞快站起身,我对唐五说:“五哥,麻烦你送他到医院,多谢。”
说完之后,那股赴死的情绪让我彻底解脱,所有的灵敏与力量都回到了迟钝不堪的身体当中。不顾唐五脸上诧异不解的神情,我用最快的速度向着彤阳方向飞奔而去。
没有跑出多远,一双手从身后伸出,如同一个铁箍般搂住了我的腰,我挣之不脱。在最初两下徒劳的挣扎过后,急躁已经让我变得疯狂。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唐五,我挥起了拳头……
不知道打了多少拳,也不知道自己的口里骂出了什么,一切就再次安静下来。因为,一个坚硬、圆润、却也寒冷的东西,直直地顶在我的左边脸颊。我感到了脸颊上的疼痛,也看见了无边黑夜中唐五脸上那两只闪闪发光、陌生而诡异的眼睛。
我呆呆地看着唐五,然后,我明白了过来,脸上的是枪!
“你再打。”唐五冷冷地说道,我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他。
“你再打唦。”他的声音却越发冷峻,那一刻,我相信如果我再次发疯,他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啪!”清脆的耳光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