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人咳嗽一声,收回偷偷打量苏景与季青宛的视线,本着庄严尽职之姿回应木流火先前的质疑:“王妃有所不知,近来王城里聚众打架者甚多,全是清一色的女儿家。有人报案下官又不能不抓,抓了又不能不判,每个都罚半月拘禁,二十个人便要占二十间牢房,再大的地儿也占没了。”
木流火骄矜的扬起下巴,不依不饶道:“本王妃不听你说这些,她今日伤了我,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府里,哪有伤了人不负责人的道理。”她随手点了个官兵,“就你。你去把季青宛带回静王府,若有人胆敢阻拦,便以枉视尊卑之罪一并捉拿了。”
不幸被她点到的官兵下意识的往后一缩,为难的看眼苏景,再为难的看一眼木流火,踌躇着不肯挪步。过了会儿竟“噗通”跪在地上,尤是不敢上前。
场面一时僵住了。他们二人一个想护住季青宛,一个想要她的性命,偏偏又都有尊贵的位份,究竟谁能拗得过谁,倒还真不好提前下结论。
窗外零星飘落几点雪花,轻飘飘的,被风一吹不知飘到何处去了,隐约能瞧见一抹白。国师预言的暴风雪终于来临,等再过几日积雪堵了道路,有段时日不能外出,只能窝在宅子里烤火取暖。
四下里一片寂静,苏景靠季青宛更近一些,近到呼吸能扑到她的脸上,深邃的眸子轻转,嗓音平静道:“我先前送过你一块凤纹玉佩,可还在?拿出来。”
数月前苏景的确赠予季青宛一块玉佩,用来当辟邪的法器。季青宛撇嘴道:“你可是想要回去了?罢了,那枚玉佩看起来就十分贵重,我一早知道你会要回去,不会白白赠予我。幸亏我一直妥帖的将它贴身收着,若损坏了没准你会叫我赔你一块。”
她知道苏景爱生气,且生的都是不该生的气,却不知苏景原来不止爱生气,为人还甚是小气,给了旁人的东西还带要回去的。
从系在腰间的荷包里取出凤纹玉佩,将它吊在指头上,递到苏景面前,她阴阳怪气道:“喏,还给你。”
成色上好的玉佩于火光照耀下晶莹剔透,每一个细节都用心雕刻,镂空的凤凰似能从玉髓展翅飞走,绕着梧桐树飞上三匝。
明晃晃的,比暖炉都晃眼睛。
邵大人最先反应过来,谨慎打量几眼来回晃动的玉佩,大惊失色道:“啊,那是……是女帝的凤翔佩!”神色登时恭敬无比,掸掸衣袖跪下,朗声道:“见凤翔佩如见女皇陛下。臣惶恐,望女帝万安,望四海升平。”
官兵里头有个颇有见识的,亦认出季青宛指头上吊着的是女帝的凤翔佩,紧跟着邵大人端正跪下,道了一句吉祥话。一个看一个,转眼间室内室外跪了一溜平,祝祷声此起彼伏。
木流火虽不认得凤翔佩,见了众人的表现也该知晓季青宛手上的玉佩不是一般物件。不甘不愿的提起裙摆,木流火姿态翩然的下跪,稚嫩的娃娃音突兀响起:“万安。”
该住口的人都神色恭敬的跪着,再没人讲扫兴的话,里外只见黑色的脑袋顶。强权的难能可贵便在此时得以展现,若非有女帝赏赐的凤纹玉佩在,还不知要听木流火唠叨多久。
似乎让季青宛拿玉佩出来只是为了让众人跪一跪。唇角绽放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很快的消逝不见,几缕碎发荡在额前,苏景伸手撩拨开,温声同季青宛道:“收回去吧。”拿汤匙轻轻搅动碗里黑乎乎的药汁,重又送到她面前:“夜机说你昨夜同他喝了一坛子酒,醉的走不动路。我想你喝完酒头肯定疼得厉害,这碗药是解酒气的,喝了头就不疼了。”
季青宛不大搞得懂众人为何突然跪下来,也不大搞得懂苏景作甚要她拿出玉佩又让她收回去。反正这枚贵重的玉佩仍旧是她的,如此便行了。
一壁将玉佩放回荷包里,一壁若有所思道:“是小常告诉你我头疼的么?”她当着小常的面揉过脑袋,若小常担忧她的身子,的确有可能去找身为郎中的苏景,托他熬盅解头疼的药。
如此苏景突然出现的原因便找到了。
玄色的发带从发间穿过,绑一个结后垂在两边,衬得苏景如个江湖侠士,多了些许英气。他淡然抬眼:“唔,我猜的。”
若口中含了口水,季青宛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喷出来,喷成个喷泉。跪着的众人皆起身,各自去掸衣裳。她瞥一眼黑乎乎的药汁,执拗道:“那我还是不要喝。你若真有心便应当在早上送过来的,那时我刚睡醒,嘴巴是苦的,再喝苦苦的中药也不会觉得太过难忍。眼下我都快去睡了,才不要喝这苦涩的东西。”
苏景耐着性子解释:“夜机说你们喝的是杏花酒。杏花酒不比梅子酒,它的后劲会在隔日晚间发挥到顶峰,是以我才在此刻送药过来。”
酒水不都是发酵出来的么,有的甜有的辣,除去滋味不同,竟还有这些讲究?季青宛不是品酒的行家,苏景所说之话是真是假她无法分辨。便当他说的是真的。
然,无论苏景所言的真伪如何,这碗药她都不会喝。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景平白无故送这碗药给她,动机肯定不单纯。她没自恋到以为苏景是在心疼她,苏景若能学会心疼人,九重天都得颠覆过来。
发髻有些松散,头发凌乱的垂在耳边,她干脆将素银钗摘了,掩唇打了个哈欠,故作困倦道:“苏先生有心了。我睡着后脑袋自然不会再疼,药你还是端回去吧,我不会喝的。”
木流火表现的颇为淡然,没露出嫉妒的神色,兴许她知晓自己静王妃的身份,知晓对苏景的爱意不能让其他人察觉。而跑腿的官兵们,皆将头低垂着,不敢再抬起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态度其实很不好,生硬且冷淡,巴不得苏景立马就离开,同不请自来的木流火一起离开。
她以为苏景要恼了,她这般不给面子,苏景应当拂袖而去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