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蓝喟叹:“简直是个世外桃源。没想到在城市的边缘竟能有这样一个地方,就像专门为净化人们日益混沌的生活……”她当时一听到农场二字,脑子里马上冒上来一堆鸡鸭牛羊,狗狗猪猪一起拥挤奔放的场景,至多再有些麦田菜地,边上还有几个村汉农妇辛勤劳作,总之场面相当热闹且严重戏剧化。杨蓝眼下面对着真实所见的绿风农场,心里也想不透自己脑子里的那幅农场图是哪儿得来的印象。
晚清噗的一下笑了:“看看你们这些搞新闻的,随便看见个什么都能给它升华出个高度来。我看这不过是一次返璞归真的尝试,不过很好。”
杨蓝一笑,将束着头发的方巾拉下,一头长发撒开,几乎及腰。发梢微微发黄卷曲,还残留着烫染过的痕迹。晚清有着和她几乎一样长的头发,似乎向来没做过什么人工处理,属于原生态的黑长直。
风穿过发间,扬起发丝,留下一阵强烈的清爽感,仿佛一并带走了头脑深处淤积的浊重。一阵阵清风轻轻卷着及踝的长裙,深海蓝色的和点缀着一朵朵雏菊的浅米白色裙摆鼓动起来,像绿草从中两只扇着翅膀流连的蝴蝶。素布鞋踩在草地上,隔着薄薄的鞋底双脚似乎还能感觉到地面的柔软和起伏。
两人沉浸在满世界的绿色中,脚下的绿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风里带着绿草的气息和颜色,透明的阳光让这最能彰显自然的颜色在人们眼中更明亮清晰真实。
从一旁经过的人不免对这两个自我沉醉得厉害的姑娘多看两眼。
徜徉了一段时间,杨蓝突然说:“我想躺一下。”
“躺吧。——找片树荫,中午光线还是很强的。”
树荫下并不凉,略微的低洼让风吹得更加轻柔,两人舒服地躺在草地上,裙子率意铺开,远远看去像是有人在树底下午餐。
晚清闭着眼睛,慢慢感叹说:“我有时候觉得古代人的生活过得蛮有意思的。按你们的官方辞令叫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按我们的大白话叫天人合一。”
杨蓝对着太阳眯了眯眼睛,转过头看她一眼:“我们的新闻也没这么呆板乏味吧,不都开始走亲民路线了么……古代人的生活哪儿有意思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什么不好?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杨蓝想起小时候住在老家村子里的场景。夏天里日薄西山暮色苍茫的时候,吃过晚饭的人们走出院子,在门前或打麦场边,有几棵大树,树下有石头垒成的桌凳。人们围坐成一大片,家长里短,说笑嬉闹。晚上月光把树枝映成地面上纵横交错的黑影,像是一道道水痕,小孩子将错就错地从上面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她撇了撇嘴,无奈道:“幸亏我底子不差,又备受熏陶,才能听得懂你这种大白话。”
晚清笑了:“羡慕我渊博啊你……”
“羡慕你狗嘴里吐得出象牙。古时候的人们日子过得的确淳朴踏实一些。不像现在,大家整天忙忙碌碌慌慌张张,可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晓得是在干的什么。”
“正是这样。他们可能整个一生都只呆在一个地方,一辈子见过的人也没有你一天见的多,几十年里对外界的了解不及你一天之内接受的信息量……虽是无知,但并不可怜,也许这正是踏实安逸的根源所在。相比之下,你认识许许多多形形□的人,却都是生命里的匆匆过客,你对地球另一边的哪个城市里流行什么款式的衣服都了如指掌,本质上这些却和自己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许多人就这么活了几十年心里还仍然是迷迷糊糊,没着没落。”
“但人类发展的必然走势就是这样。你看,人们不断地为自己发现和发明新的东西,然后让这些东西塞满自己的生活。在有时候它们充实丰富了人们的生活,有时候却是一种侵占掌控的样子,这种事态总是越来越显著。没有办法的。”
“这大概是人类必犯的错误吧。人生活在大自然之中,本来就该顺应和利用自然规律生活发展。可我们所做的却是慢慢将自己从自然中剥离出来,建筑起另一个坚硬的生活圈,将自己隔绝起来,然后对自己抛弃的那个大自然进行掠夺破坏……”
“环保问题被提上日程已经很多年了。”
“所谓环保的力量是很微弱的。况且我并不觉得人们的立场和姿态是对的。本质上来讲,人和大自然是一体的,如果真要保护自然,人们应该像珍爱自己的身体一样去对待自然,那应该是一种很自然而然,出自天性或者本能的一种行为。可事实上,人们想要保护环境,纯粹还是立足于一个脱离于自然之外的个体,在以一种可持续发展和使用的观点来打量算计大自然,试图保护它的目的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生活得更舒服,更长久。这种建立在一种错误的动机之上的行动,根本就不可能得到什么正确的结果。你觉得呢?”
“理解了,同意。其实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很讲究容纳与和谐的,大多数时候似乎都在试图找到与环境相互妥协平衡的方式。我觉得征服式的发展方式更多的应该是来自西方科学……”
“是呀,对未知的世界保留些敬畏和谦恭也是有必要的。过去的文化和那种文化下的人们身上都有种难得的谦逊实在的品质。你看那些古代诗词文章里写的人和事儿,有时让人感觉很赤诚很老实啊。”
杨蓝脑子一动,嘿的笑了:“老实什么啊!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都谋成这样了还老实?”
“这你就不了解了吧,我觉得这正是羞涩老实的表现呐,追姑娘追地多么含蓄谨慎,很可爱啊。总比现如今随便拎一个出来就是自我感觉很良好的,往你面前一站直接说‘美女,认识一下’来的好吧……”
“倒也是。唉,那是个连打仗都要等敌国的军队列好了阵才一声令下同时开打的时代,从个人到集体的公信力都是很有保障的。”
“正是这样才能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活得有存在感,不像现在什么都匆匆忙忙,虚虚飘飘,连喜怒哀乐的感觉都是打了折扣的。”
两人晒着太阳神侃了半天,都倦倦的。过了一会儿,杨蓝才又开口:“其实你也可以自己去试着体验一下古人的生活嘛。去大山里找个人迹罕至,鸟不生蛋的地方,垦块荒地,种些土豆白菜什么的,再养只鸡,让它早上叫你起床,重现一下闻鸡起舞的古人遗风……”
晚清懒懒地说:“你个俗人,看好好的田园生活被你描述成什么样子了。我也是俗人,所以只停留在心向往之的阶段。再说,古人隐居都还要讲究一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好吧,我是典型的空想主义者,已经消失了的东西怎么可能重现呢……”
“那你只能继续呆在你不喜欢的世界里过这么没诗意的生活啦。”
晚清呵呵笑道:“那倒不至于这么痛苦,我也挺喜欢当下的,不能不承认它让我过得很方便很舒服呀……只不过心血来潮时有些遗憾罢了,就像现在这样。咱们终究还是欲念太多,我看能像眼下这样忙里偷闲跑出来拥抱一下大自然就挺诗意的了。”
杨蓝慢悠悠地说:“欲念是人的常态。你知道吗,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点即来者则安之的劲儿,对什么状况都有豁达的接受适应力。”
“豁达?唉,人有的时候得认命,先认命,再解决问题。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好吧……你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的?”
“天机不可泄露。”
不知躺了多久,杨蓝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睡过了一觉,她迷迷糊糊闭着眼轻轻说道:“几点了?我好像饿了……”
只听晚清半睡半醒地说:“东边一公里有专门做饭的地方,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