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巨大的花梨木屏风将厅堂隔断,屏后的一扇门通向一个天井院落,穿过天井,才是老太太起居之室。
两人才转过屏风,就见天井内数个丫环扎堆在一处嘀咕着什么,一面还不住伸颈往主屋内偷觑。秦紫陌刚要相问,忽听主屋内老太太一声断喝“这事断没得商量!你这些年外头胡闹我都睁一眼闭一眼,秦丫头也心里头明白,难为这孩子嘴上没抱怨过半句,这么端庄识大体的姑娘你上哪儿找去?偏生还不惜福。”
“少奶奶,我就说老太太是向着你的吧。”小如悄声偷笑。
秦紫陌嗔怪地瞪她一眼,有些羞赧。“走吧,这样听人家壁角算什么。”
“再听听吧,听三少爷到底说了什么叫老太太发这么大火。”小如低语央道。
“走!”秦紫陌敲她一记决然转身。
“我知道紫陌是个好姑娘,老祖宗您调|教出来的人怎么会差。可柔儿怎么办?”
秦紫陌脚下猝然顿住。
“你认真喜欢就娶进来做小,我想紫陌也不是个没度量的。”老太太没好气道。
“老祖宗您想害死我!柔儿怎么着也是官宦之家女儿,怎么可能给我作妾,她爹她哥会杀了我的!”凌枫叫道。
“不行!我凌家的媳妇绝不能是个瘸子!这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死。”
“什么瘸子?柔儿的腿并非天生残疾,是小时骑马不慎摔下才落下的后疾,再说师父一直在找可以医治的方法,总有一天她会好起来的。”
“嗯,那就等她好了再说吧。”凌老太太说得轻描淡写。
“等不及了!柔儿她……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
秦紫陌足下一踉跄险些跌倒。本以为经过这些年,自己的心早已是死水一潭,再也击不起一丝波澜,为何此刻她的心头还是一阵一阵的发冷。
“三少奶奶……”小如要哭不哭地轻唤。
秦紫陌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退回屏后。
她一直不解爹爹当年为何要应允这门亲事,明明事先已知凌家的事,为何还要断送女儿一生的幸福。
爹爹是个读书人,爱面子,重礼仪廉耻,他曾训诫过她:身为女子,第一忠贞为首要,甚至生命可以抛却,贞节也不能失却。你今既嫁入凌家,今后怎么样都是你的命,切记坚忍二字,一定要守得住清寂,守得住心,万万不能做出让娘家颜面无光的事。
不知若被凌家休回爹爹会怎样?还有继母,不知会是怎样的尖酸薄凉之态。
“少奶奶你走慢点儿,等等我呀……”小如在后怯怯地喊,将秦紫陌飘远的思绪扯回。
“小如,你怕是不能这么叫我了。”秦紫陌眉心一抽,想对她笑一笑终没笑出。笑不出来,心中也没有什么酸楚之感,眼内干干涩涩的没有泪意,只是觉胸口闷闷的堵得发疼。
忽一阵清风拂面而来,淡和的甜香气息萦绕鼻端,秦紫陌觉壅塞的胸臆陡地一轻。是芰荷特有的甜香,几日不见,定是那曲栏下的荷花开了,那里向来是她最爱流连的风景。
“我累了,你陪我那边走走吧。”
小如正在搜肠刮肚不知拿什么话劝慰她,听她如此提议,大大松了口气。
从来她这主子都是如此的,每每关于三少爷在外头的风言风语传入她耳中,她都只是怔怔出一会子神,再出去走走就没事了,这次必然也不外。
转过曲廊秦紫陌就后悔了,她不该来此寻这个是非的。
曲廊尽头的凉亭间,一行人聚拢在那里,数颗脑袋几乎要攒到一处,显然是在传什么闲话。秦紫陌认得迎面而立的一人正是方才遇见过的二少奶奶房中的周嬷嬷。与周婆子相对的丫头虽然背向这边,只能看到一个细腰削肩的背影,但秦此陌还是一眼认出,是凌枫现下所居聆风院的丫头名唤云巧的。这丫头因生得几分颜色,自视高人一等,总想着有天攀上枝头变凤凰,同屋姐妹她多瞧不起,自己这样倒势的主子她自然也是不放在眼里的。此时,云巧正说得热闹,尖且脆的嗓音很具穿透力。
“三少爷压根就看不上她,还这么死乞白赖地占着个主位,她也真好意思!”
小如气得双拳紧握。
秦紫陌怔了怔,轻道“算了,咱们回去吧。”
“不行!今儿无论如何我都要替少奶奶你出这口气!真是反了,谁都能欺负主子了……”小如咬牙恨道,边说边撸袖叉腰迎过去。
周婆子乜斜着眼笑骂“你这丫头平日教三少爷宠坏了,恁般没上没下。纵然她没占着这个主位也轮不着你头上!怎么说也抵得这家中半个主子吧!怎是你一个丫头说得起的。”秦紫陌知道她是瞧见了她主仆,故意要挑起事端来瞧笑话的。
云巧却一丝儿不知,她素来自恃相貌出挑些,就有些眼空一切,现经周婆子这一激俏脸一红。
“呸!也就妈妈您当她是个主儿吧!家里头上上下下谁当她是正经主子呀!要不是三少爷少时那场大病,凭她有机会嫁进来?给三少爷提鞋都不配!”正在口没遮拦,不防后心被人猛搡一把,搡得她一个趔趄险栽下荷池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背地里编派轻侮自家主子!”小如骂道。
云巧一瞧是她,又见秦紫陌立在不远处,知道自己这番话她全听见了,面上一红,略有些讪色,却恼羞成怒,脖子梗起嘴硬道“什么自家主子……她算得哪门子的主子……”
“贱婢子竟敢说出这样话来!”小如一巴掌扇去,云巧一时不备,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轮着你个贱人来打我……”云巧气得双目赤红,尖叫着冲上来,揪起小如的头发厮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