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闭目的刹那,局中形势顿变。当我随着众人的惊呼睁眼时,只见绑住冲羽的铁链不知何时已断裂,半空中有深蓝衣影抱着身着黑衣玄甲的冲羽飞身离开,眨眼的功夫,便不知其踪。
救下冲羽的人是谁对我而言是再明了不过。我苦笑摇头,趁楚军还恍惚不知神思所在时大呼道:“楚帅已临阵而逃!钟城失守!”
一呼过后,百声回应。钟城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朝城门挤来。骑兵冲上前,长刀过去,锋芒三尺外逼得军心涣散的楚军节节败退,直至人亡,直至弃戈,直至逃命,直至我们的长缨挑开了城门上的铁栓,让城外的齐军铁骑依次踏入城楼穹顶下的阔道。
彼时,一抹亮白划开墨沉天际,东方云破,晨曦初现,朝霞的色彩穿透乌云的细缝,光华虽瞢,然悠远弥嫣。
自王叔殡天后,五日五夜,这是第一束映照上齐国大地的霞光。
我微微抬了脸,任浅红霞色射落眼底,半天,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无颜计划中的两日之战远非结束于城门大开。驻守钟城的楚军逾十五万,众将士浴血奋杀,不过才稍减了一个楚军零头也不到的数字而已。十余万楚军连夜撤离钟城向西北逃窜,而无颜胆子着实大,竟只领了为数一千的骑兵去追赶。
茫茫苍野,冰雪之地,纵使日照当头,寒气依然冻人三分。
长风横扫,一路纵马奔驰,沿途虏杀散逃在外的楚军不计其数。分明敌我兵力对比悬殊,但楚军不知是被钟城夜战的突袭骇得心惊胆战了,还是畏惧面对楚军向来是战无不克的豫侯威名,到最后竟是无颜一路追赶,他们一路逃跑,闻马蹄声而避退三舍,见篝火起而上马疾驰。
如此一追一逃,整整一日一夜未歇,直到过了西地兰考,彻底将这一拨楚军赶出了齐国境内后,无颜才挥师停下,在平原野地命骑兵将士们暂歇一会。
我“借”的这个身份很不幸地恰好也是骑兵之一,跟着他跑了一日一夜,浑身累得不象话。见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休憩后,忙跳下马就近寻了一处湖泊,洗过手,拿出随身带的那点干粮,小心辧开了塞入嘴中。
饿了不知多久,这时吃什么都是香的。我吃一口,笑一声,心底满足时,不由得随意倒在了身后大石上,抱着脑袋看天空。
天气很好,碧空如洗,纯净透彻的蓝,像玉瓷般滑溜静谧。依稀几只大雁飞过,不留痕,但在看的人眼中留下了惊鸿一瞥的景。
阳光很暖,晒得人昏昏欲睡。
也是,我都两日两夜不休不眠了……
微微眯了眼,找到了借口后,便开始心安理得地想睡会。
眼睛刚闭上的刹那,一抹阴影映上脸庞。
我侧过身,以为是哪个也到湖边来洗手的士兵,便展了衣袖遮住脸,继续睡。
“豫侯!”有脚步声匆匆过来,喊出的称呼让我吓了一跳。
原来那人是无颜。
我犹豫了半天,想起自己之前对他承诺过不跟来攻打钟城的事,一时心里慌乱怕他责怪,便索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装熟睡不醒的模样。
他静默了一会,许久后才低声问来人:“何事?”
“时辰到了,该启程了。”有人答。
“你带着他们先走。”嗓音轻淡,有些哑,该是疲惫所致。
我心中微微一痛,情不自禁挑了挑眉毛。
脑袋上方传来一声轻笑声,然后良久又没人说话。
“那这位兄弟……”来找无颜的人动了动脚步,似要上前叫我。
无颜接话,果断:“你先去!她待会和我一起走。”
“末将告退。”
“嗯。”
脚步声响,越来越远。
然后不可闻。
少顷,群马策动,嘶鸣声纷乱,铁蹄踏翻,一路绝驰而去。
耳边归于平静时,有人弯腰抱起了我,纵身跃上马背,让我舒服地依靠在他怀里后,那双抱着我的手才轻轻扯了扯马缰。
坐下的马开始碎碎踢踢、摇摇晃晃地慢慢行走。
我微笑,居然就这么倚着他的胸膛,真的沉沉睡去。
一梦,便不愿醒。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渗人的寒风自微散开的衣襟吹入脖颈,冻得我一个激灵。瑟缩一下,将身子更紧更近地靠近了身后那处宽广得让人心安的胸膛,耳畔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声,半响,我挣扎再挣扎,还是克制了昏昏睡意睁开了眼。
马依然颓散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扭脖,行走缓缓迟迟,仿佛郊行散步。
天色已暗,夜幕透黑,浑圆的银月独挂天边,清清冷冷散着淡淡的光芒。眼前视线虽微弱,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