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镇又谈何容易! “说了这么久,您还没说,您到底是要告诉我什么事?”明尘远倒还记得此事。 微浓这才想起,还有这桩大事要说!虽然云辰曾告诫过她,让她提防明尘远,那日在燕军大营的事也让她觉得明尘远确实有反意。但如今与他倾谈一番,微浓觉得还是该信任他,至少现阶段,他心里还是忠于聂星痕的。 于是,微浓决定把聂星痕或许没死的猜测告诉他,可思前想后,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好似只要牵涉到聂星痕的生死,就必须要说宁王和他的关系。 微浓深吸一口气,垂眸道:“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他和宁王的关系……” 这一整个夜晚,微浓将聂星痕是宁王外孙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包括后来她与宁王的角力、她如何逃出黎都、在丰州遇上一队奇怪的人马……直至姜王所说的“移棺”之事。 从始至终,明尘远一直沉默地听着,只在微浓说到“移棺”时,皱了皱眉:“这件事您难道不知情?” 微浓听得一头雾水:“我人在宁王宫,怎么会知情?” 明尘远面色一沉:“我记得很清楚,腊月初,我写信飞鸽传书送去幽州,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宁王宫给您。腊月二十宁王宫便有回信,还是您的亲笔信,说您已经同意移棺。” “我的亲笔信?”微浓面色更沉:“信上落款是几日?” “就是腊月二十。”明尘远回道:“正是因为您同意了,长公主才特意去了一趟姜国,为殿下主持移棺。” 腊月二十,那时她还没逃跑呢!若是她没记错,那应该是她第一天去原澈私邸的日子!微浓一时大为光火:“此事宁王根本就没提过,我更没有写过什么亲笔信!” 明尘远也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对宁王的恼怒更多了几分:“我和长公主都不认得您的笔迹,只觉得此事与宁王无关,死者为大,他没有阻止的理由,故而见信也就相信了。他为何拦着不让您知道?我实在想不明白。” 微浓在心中默默列出那些有用的线索:聂星痕与祁湛死时,都是冀凤致在场;冀凤致出身墨门;墨门有假死秘方;宁王是聂星痕的外祖父、祁湛的祖父;宁王对她隐瞒移棺之事,大批买进草药;还有元宵节那夜被五千人护送着的东西…… 微浓隐隐感到自己离真相很近了,她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立即问道:“你在信上都写了什么?” “无非是陵寝的位置、风水、姜王花费多少人力财力,还有移棺的日子……”明尘远话到此处,发现微浓睁大眼睛看着他,心里骤然“咯噔”一声:“糟了!” “糟糕!”两人异口同声。微浓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快!去陵寝看看!”
第370章:内忧外患(五)
五日后,微浓与明尘远快马加鞭赶到苍山,后者担心延误战机,只得让十万大军趁着春雨时节到来之前,先行赶往幽州燕军大营。 直至两人来到苍山脚下,微浓还在担心明尘远的这一决定:“十万援军没有主帅,你真的放心?” 明尘远也别无他法:“宁王虽放出风声要开战,但毕竟还在整军当中,咱们有二十万大军,尚且能抵御一阵子,只要我尽快赶过去,应该问题不大。” 在燕宁即将再次开战的重要关头,明尘远身为主帅,微浓觉得他这个决定太不顾大局。但站在个人立场,微浓又欣慰于他这个决定,至少证明在他心中聂星痕比掌握军权更加重要。正是这个决定,让她彻底对明尘远放下心来。 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这次来苍山是带着姜王的手谕,还有一千人马相随,守陵的士兵见有姜王手谕和信物,便让他们进入园内。此时已是二月中旬,万物复苏草木生长,陵园里一派新绿,各种具有姜国特色的花草树木遍植园中,为这本该忧伤、沉肃的地方增添了几分生机盎然的颜色。 但微浓和明尘远皆无心观赏,两人直奔聂星痕的地下墓室,命令士兵将墓门挖开。这一挖,就足足挖了三天。因为聂星痕的棺椁移入陵园之后,姜王为了防止有人盗墓,命人在墓门内外安置了诸多机关,虽有图纸在手,但士兵们害怕毁坏墓室,故而进展缓慢。 微浓和明尘远就在陵园里等足三天才等到墓门开启,微浓眼见机关复杂,下意识地分析道:“如若宁王真得曾来盗棺,必定是在棺椁进入墓室之前行动,否则以这墓门的机关,相信他很难得手。” 明尘远也做此想,心情感到一阵紧张:“真相近在眼前,进去看看便知。” 言罢,他亲自选定十名亲信随微浓进入陵墓,其余人马则都围在墓室外头等候差遣。十二个人手持烛台往地下走去,微浓边走边看,率先感叹:“他去年九月份逝世,迄今为止不过五个月的光景,姜王竟能建成如此规模的陵园,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您有所不知,这陵园去年初就动工了,本是姜王给自己百年之后修建的,后来听说殿下想安葬于此,他在苍山上看了一遍,没有一处风水比这里更好,遂将这修到一半的园子让出来,命工匠依照咱们燕国的规矩略加删改,改成如今这个样子。”明尘远深深一叹:“单从这点上来看,姜王还是重情重义的。” 此事微浓根本毫不知情,如今听到这段内情,再想起自己初见姜王时的质疑,她也感到有些惭愧。明尘远见她默不作声,怕她徒增伤感,不禁说道:“郡主,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查看棺椁吧。” 这才是正事,微浓忙掩去种种思绪,随明尘远往地下深处走去,虽越走越觉寒凉,但也越走越是激动。一方面,他们希望看到聂星痕的棺椁安然无恙,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又希望聂星痕的棺椁真的被宁王盗走了,而那一场生离死别只是大梦一场。 终于来到存放棺椁的墓室,明尘远将石龛里的烛台全部点燃,打量棺椁,道:“从外观来看,的确是殿下的棺椁没错。” 微浓也抚摸着棺椁上的狻猊雕纹,竭力回想当时所见,想了片刻,这棺椁确实一模一样。 “还不能最终确定,绿檀木椁里还有棺,也要看一看。”微浓如是说道。 明尘远便也没再说什么,对着棺椁磕了三个头,才命道:“你们当心一些,把里头的棺木抬出来。” “是。”十名士兵什么都没问,合力将木椁打开,又将里头的棺木抬了出来。 微浓和明尘远再次上前查看,这一次,仍旧看不出任何异常。明尘远不禁眉峰紧蹙:“难道真如姜王所言,宁国只是来采买药材?” 微浓没有回答,只是双目死死盯着那具棺木,轻声道:“开棺,验尸。” 明尘远大惊:“郡主!这是会惊扰亡魂的!对殿下不好!” 微浓仿若未闻,只低声重复:“开棺吧,我要验尸。” 明尘远心中既震惊又为难,伸手挡在她面前:“您可要想好了,咱们如此已经是大不敬了,若要开棺……” “他一定会理解我们的,一定会。”微浓蹲下身子,轻轻摩挲着棺材边沿:“不看到尸身,我绝不死心。” 她边说边用手扒着棺木边沿,想要凭一己之力将棺木打开。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觉得她是亵渎亡魂,反而都为她这一举而感到动容。 不想也知,单凭她个人之力根本无法将棺木打开,明尘远适时上前按住她:“您若是信我,就让我来开吧。您还是……别看了。面目全非,也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但微浓执意要看:“他什么样子我都见过,就差这一面。是他或不是他,我都认了。” 明尘远晓得微浓的执拗,便也没再多劝,叹气道:“好,那您得有个准备,恐怕……不好看,也不好闻。” 微浓点了点头:“我有准备,开棺吧。” 明尘远只好带着几个亲信将棺材上的钉子全部掀掉,无比虔诚地打开棺木。意料中的难闻气味却并未飘出来,仍旧是那股淡淡的香气,与数月前一样。微浓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朝棺木之中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副盔甲包裹着的身躯,脸庞藏在头盔的阴影之中,根本看不清样子,只能看出很干瘪,但不是白骨。 “咦?奇怪。”明尘远自言自语了一句。 微浓立即对他这句话上了心:“怎么?” 明尘远摇了摇头:“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尸体,但从没见过殿下这样的,去世半年尸体不仅没有腐烂,还有香味……”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藏书上保存尸体的秘方效用极强;要么这尸体是刚去世没多久的,而不是聂星痕。 想到此处,微浓便欲伸手探入棺中:“我看看……” “等等,”明尘远抬手拦住微浓,“这样根本看不出什么,脸是可以作假的。我知道殿下身上有两处骨伤,若是被人偷换了尸……偷换了身子,我也能瞧出来。” 他话到此处,仍旧有些踌躇:“只是,要揭开盔甲,对殿下真是太不敬了。” 微浓却抱起了莫大的希望:“动手吧,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他。” 今日若不查出个结果,明尘远知道她绝对不会死心,便只能点头:“好吧!”为了不破坏聂星痕的遗容,保持其最后的尊严,明尘远让那十个亲信都退了出去,只余他和微浓两人在墓室之中。他先从衣袍上撕下两块布料,缠住双手,这才屏住呼吸,将双手伸进棺中,缓慢地解开尸身上的盔甲。 解到一半时,他忍不住看了微浓一眼,见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棺木,眼睛一眨不眨。明尘远不由停下动作,劝道:“郡主,您还是转过身去吧!万一他……他真是殿下,一定不想让您看到他这副样子。” 微浓闻言沉默半晌,面上划过挣扎之色,终究,还是选择听从明尘远的意见,转过身去背对棺木。 明尘远见她妥协,这才敢继续去解尸体的盔甲,他出入沙场见过无数死人,死得更久更惨的比比皆是。可是开棺验尸之事却还是头一次经历,验的又是他最敬重最亲近之人,故而不由得双手也颤抖起来。 终于将盔甲全部解开,明尘远刻意不想太多,去查探尸身上的两处骨骼,半晌,才对微浓叹了口气:“郡主,的确是殿下。” 微浓只觉得心头漶漫一阵疼痛,根本不愿相信,她终是忍不住转过身子,望向棺木之中。但见一具男性的尸体横陈于内,浑身**,肌肤干瘪,面目全非。那腰腹之上隐隐有一个黑色的大洞,应该就是当时让聂星痕致命的伤口,军医也是在这伤口里塞入了秘药,才能保持他尸体百日不腐。 但如今,百日已过……为何尸身没有腐烂? 明尘远见微浓已经转过头来看,只好指了指尸体的左肩,话语低沉:“殿下幼年时曾经堕马,摔断了左肩胛骨和锁骨,长好之后左肩便异于常人,多了一道凸痕。这尸身上也有凸痕,应是殿下无疑。” “还有,他的左手肘关节曾经脱臼,翻转手腕时,能看出左手比右手肘关节稍微突出,这尸身也符合。”明尘远说完这番话,只觉得自己那微茫的希冀也就此破灭,忽地感到一阵鼻酸:“您……节哀吧。” 从始至终,微浓只默默听着,一句话也没说。她抬眸望着石龛里的一盏烛火,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明尘远几乎要怀疑,她是否把他方才的话听进去了。 “郡主?”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微浓依旧没有反应,良久,才说出三个字来:“盖棺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渐趋于死寂。明尘远知道,她这是真地死心了,愿意面对现实了。可他宁愿她痛哭一场,癫狂一场,但是她没有,她只是轻声地重复着那句话:“盖棺吧!”
第371章:内忧外患(六)48500票加更
明尘远只好重新为尸身穿戴整齐,又将那些人都叫了进来,重新为尸身盖棺、置椁。一切恢复原样之后,两人先后从墓室里走出来,将墓门再次封存,重置机关。 “我碰了殿下的尸身,得去燎炉殿焚香告罪,您先去小金殿沐浴?”明尘远询问微浓的意见,按照祭礼,也是尊重逝者,他如是提议。 微浓双眸空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好。” 明尘远有些担心她:“郡主……” 然而话还没出口,只见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大声禀道:“报——幽州大营有飞鸽传书送到苍榆城,姜王命人快马呈送于您!” 明尘远此时也顾不上多问,连忙接过那小小竹筒,拆开藏于其中的书信,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宁国突袭幽州大营,已经正式宣战了!” 突袭幽州大营?比她想象中还要迅速!微浓立即感到一阵紧张:“咱们死伤如何?” “目前还没清点出人数。”明尘远攥紧双手:“看来伤亡不少。” 微浓一听此言,忙索过书信细看,信上说,二月初八宁军突袭位于幽州的燕军大营,双方已经开战。宁军的目标很明显是要收复幽州,因燕军未及提防,一连数日节节败退,已经败了两座城池。 这信是催促明尘远加速赶路的,不想也知,必定是送信之人与援军在路上错过了,又听说明尘远人在苍榆城,才将信送了过去。可是他却到了苍山,姜王只好派人把信再送过来。如此一来一往,耽误了好几日。 “今日已是二月十三,距离开战已过去五日,不知燕军战况如何。”微浓的心霎时被揪起来:“宁王真是会挑时候。” 明尘远表情阴鸷:“恐怕不是他会挑时候,是我们中了他的圈套!” 微浓难以置信:“他竟能算得如此准?” “他一定是知道您会逃去幽州,故意光明正大地向姜国买药材,搞出运送棺椁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引您来姜国查看殿下的陵墓,然后拦着我!”明尘远咬牙切齿地道:“那老贼在与我们玩心机!” “不可能,姜王说了,宁王每年都找他买药材,就算是为了设圈套,他也不可能算准我出逃的时机,须知从姜国到丰州,路上最快也要十天!一来一回就是二十天。”微浓比明尘远冷静一些:“二十天前,我还根本没逃跑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宁王在援军之中有眼线,或是在姜王身边有眼线,他知道了你的行踪,特意赶在援军未至之前发动攻势。”微浓安抚他道:“你千万别钻了牛角尖,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赶去幽州,扭转战局!” 经微浓一提醒,明尘远猛然醒悟:“郡主说得对!我得赶紧过去!” “我随你一起!”微浓也是头脑一热。 这次换明尘远变冷静了:“您才刚逃出来,不能再去自投罗网,再说殿下走了,我也不能保证可以镇住所有人。军营里都是男人,您若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得起殿下!” 微浓又岂会不知明尘远的意思,可她如今实在不能放心,对战况不放心,对燕军大营也不能放心! “这样吧,您回国找长公主,有你们两个出手,聂星逸应该也闹不出什么风浪了。”明尘远郑重其事地道:“您若回去,我便能安心上前线对付宁军,如今国内的情形比外头还要安全一些。” 这是最好的打算了,也是他们最初商量的计划,明尘远守着幽州大营,微浓回燕国牵制聂星逸。若不是中间闹出宁王密谈之事,他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分头吧!”微浓抿唇想了片刻,叮嘱道:“无论如何,侯爷当以性命为重,若是幽州守不住就弃了,守住苍山以南即可!” “您放心,若是宁军打到苍山,姜国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总有人说“这天下少了谁日子照样过”,但燕国只少了一个人而已,便已经翻了天。从前聂星痕在时,是燕国主动出击,明尘远还曾雄心壮志地想要扫平宁国,统一天下;如今聂星痕才死了半年,燕军却从进攻变成防守,就连微浓话中的意思也透露出浓重的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