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浓还未迈入迎客厅,远远地,便看见聂星痕负手站在厅外。仍是诸侯服色,仍是暗紫锦袍,修长身形挺拔落拓,却比从前清瘦很多。唯独举止间的从容姿态一如往昔,甚至更胜往昔。
而与此同时,聂星痕也在打量着缓缓走近的微浓。华衣美妆,也难掩她眉目间的一丝倦容。即便她是笑着,他也能察觉到她笑容下的清冷与敷衍,那是她发自内心的、对宫廷的抵触之情。
他自信是这世上唯一能看懂她的人。她的热忱、忠贞、委屈、厌倦……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分辨得一清二楚。
时隔经月未见,微浓本以为自己能淡然自若,可实际上,在聂星痕毫不掩饰的目光之中,她感到自己无所遁形,比想象中要更加拘束。
聂星痕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对她安抚一笑,进而看向长公主聂持盈,含笑行礼:“侄儿见过姑母。”
话音落下的同时,长公主与微浓已站定在他面前。他便再次转看微浓,礼道:“见过妃。”
微浓敛衽回礼:“见过敬侯。”
短短两句问候,看似一切如常,奈何长公主阅历深,已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立刻笑问:“好孩,你身可大好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就过来了?”
聂星痕薄唇噙笑,回道:“日后是您的寿辰,侄儿提前来走走门孝敬您,恐怕您到时收礼收得手疼,忘了侄儿。”
他边说边便将手中的礼单奉上:“小小心意,恭祝您福寿绵延。”
长公主朝迎客厅里瞥了一眼,果然瞧见大大小小的箱笼摆了一排,便知聂星痕是花大心思准备的寿礼。可这是何意呢?拉拢自己吗?若是拉拢,怎么挑了妃在场的时候?难道不怕她回去告诉吗?
长公主心里很是不解,又碍于微浓在场,不方便问话,只好接下礼单,笑着调侃:“这么客气啊?是不是有求于姑母啊?难道是看中了哪家的小姐,来请姑母说媒?”
聂星痕扫了一眼微浓,才笑着回道:“姑母说笑了,侄儿岂敢麻烦您出面?已自行解决了。”
“哦?”长公主立即来了兴致:“走!坐下对姑母好生说说。你是看中了谁家小姐?姑母可曾见过?”
长公主边说边往迎客厅里走,聂星痕故意慢她一步,与微浓并肩跟上,笑回:“如今时机未到,且让侄儿卖个关。等确定了她的心意,侄儿再来向您报喜。”
长公主原本在前头走着,一听这话,立刻转头啐他一口:“呸!你还敢瞒着!届时你父王若不同意,我可不给你说情去!”
聂星痕闻言笑意更深:“父王与您都很看重她。”
“是吗?”长公主反问一句,倒也没再继续追问。
说话间,人已在迎客厅内落了座,长公主接着笑道:“其实你早该成婚了,从前你人在房州,你父王管不住你。这次趁着在京州养伤,一并将婚事办了多好!”
“侄儿还是那句话——时机未到。”聂星痕迂回一番,没再给长公主说话的机会,看了一眼微浓,直接转移话题:“姑母思女心切了吧?这么早便将妃召回来。”
微浓抬眸看过去,正巧看见聂星痕别有深意的浅笑。她不欲接话,神情显得很冷淡,长公主便笑着打圆场:“怎么?怕姑母插手你的婚事,又来捯饬我们娘俩儿?”
“侄儿不敢。”聂星痕低声轻笑。
“你
有什么不敢的?你自小胆就大!”长公主话虽如此,爱护之情却溢于言表。
微浓看着他们姑侄二人一言一语,忽然发现,长公主对聂星痕真的很不错。她与聂星痕对话时,那种时而无奈、时而戏谑、时而威胁、时而宠溺的表情,是真正发自内心。
相比之下,她对自己这个“幺女”,笑容还是流于表面了。
有些东西终究装不出来。是血脉至亲还是陌生人,有时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
微浓这走神的功夫,长公主与聂星痕又说了好些话。也不知后者说了什么,便见长公主无奈地抬手指了指他:“你啊你!病了一场,嘴皮反倒更利了!”
微浓闻言勉强笑着,也插不上什么话,想起方才聂星痕提及的婚事,心头隐隐预感会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正有些焦虑之际,忽听聂星痕说了一句:“咦?姑母这只镯有些眼熟,侄儿好像在哪里见过。”
微浓猛地看向他。
聂星痕感受到微浓的目光,却没看懂她的意思,便回视于她,以眼神相询。岂料微浓又垂下了双眸,唇角隐隐挂起一抹淡笑。
这笑容聂星痕再熟悉不过,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嘲讽。他不由地心思一沉,忽然没了再说笑的兴致。
原本是听晓馨说她来了长公主府,他才专程找了借口登门,想要见她一面。从前她在楚国,他在燕国,尚且不觉相思难熬;如今两人皆在京州,却不能时时相见,才知思念是毒,而他中毒已深。
这般想着,他觉得胸前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然而长公主只顾着自己的镯,这次倒没发现他的异常,又作势啐道:“呸!我这镯才打好没几天,你在哪里见过的?”
聂星痕回过神来,正待张口敷衍她一句,便听到微浓的声音幽幽响起:“镯也有相似的,恐怕是敬侯殿下看错了。”
第79章 寿宴突变(二)
从长公主府出来,聂星痕越发觉得蹊跷。自他提起那只镯开始,微浓的反应显而易见:不悦、讽刺……到最后又是遮掩。可那遮掩的话,听起来真得很勉强,而且带着丝丝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