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魏赦顿步看向遒枝俊立的树树秃零梨木,一时无言。
&esp;&esp;武烈帝当年与他的母亲不过只露水姻缘,过后便应不存痕迹,武烈帝能够知道这一点,应还是后来又多方打听了他母亲的许多事,而武乡侯那时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天子对臣妻的种种关照令他这个做臣子的不甚惶恐,这才请旨,举家南迁。
&esp;&esp;“赦儿,待明年春归,朕再来与你一同赏这满园梨花,你看如何。”
&esp;&esp;魏赦毫不留情地微笑:“宫中的梨花非我母亲所喜。”
&esp;&esp;孟润梨到死都记恨着这个人。
&esp;&esp;武烈帝果然脸色僵住,他看了魏赦片刻,忽道:“你随我进来吧。”
&esp;&esp;这座寿春宫就在昨日,还是囚禁魏赦的一方牢笼,此次由着武烈帝引进来,又别是一般光景。先时被魏赦翻乱的所有遗物、制造的狼藉,在他昨日离去之后,武烈帝果然又命人重新整理、洒扫了。此刻光洁如新,魏赦迈入殿门,目光四处逡巡了两圈,便收回了视线,脸色冷淡。
&esp;&esp;武烈帝也停了停,随后,绕至一面高足层楼的博古架之后,试手推了一只白玉麒麟的头,蓦然,身后的墙壁之上出现了一道暗格,一块削得光可鉴人的青砖凸出,犹如抽屉,被武烈帝伸手又拉开了一些。
&esp;&esp;被关了这么久,魏赦也没发现此处竟还有一个机括。他这段时日确实无心这些了。
&esp;&esp;武烈帝取出了里头的一件宝贵的遗物,从博古架后头走出,魏赦凝睛看去,武烈帝掌中托着似乎一本手札,上用璎珞珠子串成的红绳缠绕捆绑了起来,魏赦不知这是何物,武烈帝叹了一声:“这是你母亲生前留下的手札,一直带到了江宁。”
&esp;&esp;他没法真的让她跟随魏新亭到江南去,从此陌路,便安插了一个女侍到她身边,那个女侍极得孟润梨的信任,生前她撰写手札时,几乎也不避着那女侍,后来,这手札便辗转到了武烈帝的手里。
&esp;&esp;他将手札交给魏赦,“这本不属于朕,却被朕鸠占鹊巢据为己有了多年,如今朕想,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这里头有许多的话,是要对你说的。”
&esp;&esp;魏赦的目光便没离开过这份手札,定定地盯着他,闻言,伸手接过。
&esp;&esp;他要抽去上头的璎珞红绳,武烈帝忽背过了身,一声叹息传了过来,令魏赦停住。
&esp;&esp;“赦儿,你的母亲恨朕,她不愿对朕予以原谅,朕都明白,也可以体谅她。由始至终,她所爱之人都是魏新亭,无论那个男人多么虚伪和无能,明知无法保护她,当年却还将她留在军中。”
&esp;&esp;魏赦哂然道:“陛下是在为自己的无耻行径推脱?”
&esp;&esp;武烈帝已靠在了案边,一掌抵住了桌案,闭了闭目,有些无力,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转眸看向魏赦,“朕当年对你孤身一人赶赴营地的母亲是一见倾心,朕承认自己是无耻了,夺占臣妻礼法不容,但朕保证,朕虽然钟爱她美貌温柔,起初,却并无邪念。只是魏新亭瞧出了端倪,他战战兢兢,以为朕要横刀夺爱,如若不允,朕便会私下了结了碍事之人。那时他受伤颇重,几度垂危,对生死尤其惶恐,一日朕至他先锋帐中,他糊里糊涂,说了一句,期盼朕好生对待润梨的话语,适逢润梨不在,未能听见他诛心之语,不然,不知该如何伤怀。”
&esp;&esp;“朕也是后来,醉酒误事,犯下罪孽。事后,朕也苦求润梨的原谅,朕亦承诺,先让孟氏假死,随后安排她入宫,朕以贵妃之位许她。”武烈帝垂下了面容,叹了一声,“可惜,她对朕始终是不屑一顾。”
&esp;&esp;魏赦道:“陛下觉得自己无过吗?”
&esp;&esp;他的手中还握着那本手札,十指微微收紧。
&esp;&esp;“朕何止是有过,朕简直大错特错。”
&esp;&esp;魏赦一笑,“正如当初我的母亲并不稀罕你给的贵妃之位,我亦不稀罕做你的儿子。陛下,你若认为自己有错,那么何必又故技重施,对我再度行逼迫一事?”
&esp;&esp;武烈帝的身体突然狠狠地一晃,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魏赦:“赦儿,难道在你心中,朕是真的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令你厌恶至如此地步?”
&esp;&esp;“是。”魏赦没有丝毫犹豫。
&esp;&esp;武烈帝再度晃了一下,脸上的震惊很快退去,变成了涩然的笑。
&esp;&esp;“朕是天子,功与罪,将来的丹青不会少朕一笔,将来的罄竹也不会多添一画,朕早已习惯了,对恩宠之人加以赏赐,对罪恶之人施以极刑,朕在这个位置已经习惯了。魏赦,是朕错了,你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