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整个赤城里,能够得到凌帝长期召幸的嫔妃,应该不超过五只手指数目。但是从后人的记载来看,凌帝更为卓越的,恐怕还是他“御驭后宫”的能力:凌帝对待他的女人,绝对不会比对待他的敌人手腕更为仁慈,“动辄笞烙,尝以善妒刑其宠姬,剜其目,劓其鼻,剐其乳,悬其尸于宫门三日。后宫遂再无僭越争宠事”。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将要讲述的,并不是个普通的后宫争宠的故事。
这天午后,莲生像往常一样,练了一回新学的剑法,沐浴后便躺下小寐一阵。
正睡意迷蒙,赵喜来传旨意,说是凌帝要见她。于是忙忙地下床,衣也未披,发也未结,赤着小脚“噔噔噔”直奔书斋而去。
“父皇——”莲生像一只轻盈的雏鸟,拂开书斋的门,步履跳脱、姿容愉悦地直奔内室——那里除了坐在正中的凌帝,还侍立着四个少年。
莲生一见有旁人在,这才觉察到自己的仪容举止有诸多不当,但还是很沉着地屈膝行礼:“儿臣赤莲见过父皇。”同时目不斜视地迎向凌帝,对那四道不同动机但同是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
“平身吧。”凌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儿叫你过来,是因你已在曜宫呆了有一段日子了,也是让你见见你的几个兄弟的时候了。”
这时莲生才知道,原来那四个风貌各异的少年,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顾煊(音宣),顾炘(音心),顾炻(音石),顾焌(音俊),这个就是朕新封的赤莲公主。她是光护元年六月的生辰,较顾焌稍大。”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个莲妹妹。”随着一声*的浅笑,身着祥云紫鱼鳞暗纹锦缎长袍的少年款款行出一步,向莲生作了一揖,“煊哥哥有礼了。”
莲生也正待欠身还礼,少年已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莲生只觉得手中被塞入一块冷硬的物事。
“好妹妹,不用还礼了。”煊仍旧假意搀扶着莲生,似是察到莲生惊异的目光,突然抬头朝她勾唇一笑。
这少年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龄,然而这一笑,却不知从何处浸染了如此多的邪气。面目里倒有八分似凌帝,那邪邪的笑也确有几分凌帝的影子。只是,莲生却隐隐有点脊背发凉的感觉。
透过这个名叫煊的少年,她隐隐可以看见一只兽。那贪婪而残忍的眸光,正是那兽透过煊的眼睛紧紧追逐着她。
思及至此,莲生手里一紧,忙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物事纳入袖中。
“顾炘,你还愣着做什么?”
忽闻凌帝不耐烦的喝斥,莲生将目光投向少年中身着白衣的一个。白衣只是普通的棉布,没有任何花饰和纹章,细心看去,在襟袖处还有几处不明显的破损。身处华服少年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可是那少年脸上却并未有任何难堪、羞涩的表情,反倒一直带着甜甜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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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曜宫岁月(4)
此时,顾煊正推搡着白衣少年:“咋了?看见我们水灵灵的莲妹妹就傻啦?”轻蔑的语气里写满鄙薄,“哦,不说我倒是忘了,你本来就是傻的嘛。哈哈……”
这个少年,想必就是宫人传说患失心疯的三皇子了。
被猛地推搡出列的少年,听了煊尖刻的讽刺,仍旧嘻嘻地笑着。他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莲生,一双清澈的瞳仁像微风拂过的春水,泛着粼粼的波光。修长的睫毛扑朔迷离,在莲生看来,竟比女子还要妩媚。
少年看着莲生良久,才问出一句:“你是谁呀?”
“炘哥哥,我叫莲生,是你的妹妹。”莲生好脾气地回答着。
“妹妹?”少年偏头想了想,然后仿佛突然记起什么,开始在自己身上上下翻找着。莲生好奇地看着,想知道他会拿出什么来。
“有了!”少年开心地笑了出来,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支光秃秃的青色树枝递给莲生,仿佛那是献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期待地看着莲生。
莲生看着那摇尾小狗般的神情,“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接过树枝,道:“谢谢炘哥哥!”
于是少年仿佛得到了什么上好的奖赏,笑着步伐轻快地回了队伍,自然又惹来煊的一阵热嘲冷讽:“真是‘珍贵’的礼物啊!”
待莲生凝神看手中的青色树枝,却突然发现——那是一根竹枝。
许多纷乱的细节当下在脑海炸开。这竹枝……会有其他的含义吗?莲生惊疑地抬头望去,却发现在那人群中,那白衣少年正透过幢幢的人影向她投来了然的微笑。那一刹那,在他清澈而洞然的目光里,她却感觉到了一种怪异的不和谐感:这个人也许并不像他的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相反,有什么东西正深深地埋藏在笑颜之下,被囚禁于那个少年清弱的躯体之中。
莲生仿佛一时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