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头角鹿中箭后,仍旧得以挣扎着奋起逃离,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林中。
莲生大惊,凌帝竟然失手,并没有一箭毙命。
这倒是出乎莲生意料之外的。下意识地,莲生策动身下坐骑,朝受伤角鹿消失的方向追去,不顾任秀在身后的呼唤,迅速隐没在深林的掩映之中。
不过,很快,莲生就明白凌帝“失手”的原因了。
循着血迹,莲生很快就在一棵老树下发现了那角鹿。此时,它正倚靠着那老树盘虬卧龙的树根,伸颈舔着后股的伤口,精疲力竭的样子。
然而,被这股子甜腻咸腥的血气所引诱而来的,显然还有其他物事。
九、萤火之森(4)
一阵嘶哑混浊的低咆,伴随着踩踏着落叶的沉沉脚步。莲生半是兴奋、半是惊惧地回头,就看见了那正从另一个方向缓缓向角鹿逼近的吊睛白额大虫。
“喝!”莲生心里暗赞一声,“不愧是真正的大虫!”随着那大虫步步接近,莲生似乎都能感到那生物鼻腔里喷出的危险的鼻息和鼻息里嗜血的腥臭。然而大虫尚未发现隐在树下的莲生,只是贪婪地盯着那树下的角鹿。
一边打量着那身黄黑相间的厚重皮毛,处在极度的兴奋中的躯体,此时开始了细微的颤抖。下意识地,她也舔了舔嘴唇,有些干裂,一边轻轻地从箭筒里摸出了三支箭,暗自思忖着:“那身皮毛看来那么厚,也不知道三支够不够……”
就在箭在弦上、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只清朗白皙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头。
“父皇!”莲生回头,低喊了一声。
凌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旁,看莲生疑惑地看着自己,他简单地说了一句:“时机未到。”
于是,两人在一旁静观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鹿虎相斗。
一开始,角鹿上蹿下跳,东奔西突,虽然受伤却仍旧矫跃异常。然而那虎却异常沉得住气,丝毫不受对方的挑拨,只是低吼着步步进逼,封死了角鹿所有可能的出路。
不多时,许是伤口又开始崩裂,体力逐渐不支,角鹿开始焦躁起来。它见无路可逃,便破釜沉舟般地用头上刚长成的、稚弱的角,向虎发起了凶猛的突击。不料那虎体型虽然庞大,动作竟然也十分轻敏迅速,长尾一抽,晃了过去。就在那一刹那,那虎抓住了空当,长嚎一声,猛地以下山之势直扑角鹿,一双铁爪,以千钧万鼎之力,朝角鹿柔软的腹部抓去……
一声凄厉的痛嘶响彻山林。大虫乘势而上,将角鹿扑倒,一口咬在其脆弱的喉部,登时血沫喷涌,鹿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终于渐渐不动了。
莲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如此凶险而血腥的场面让她目眩神迷,第一次领略到自然界竞争的残忍惨烈。此时,那胜利的大虫口爪并用地撕开角鹿最肥厚的脊肉,正心满意足地准备大快朵颐。
就在这时,一个温暖的、沉浮着莲花香味的怀抱突然从后背拥住了她,一双手,稳定异常地扶起她仍旧握着弓箭的手,搭弓上箭——
只听得一丝温热的气息耳后说道:“就是现在。”
白羽箭锐利地划破了充斥着血腥气味的、沉闷的空气,锐不可当地直奔那地上正沉醉于饕餮大餐的大虫而去。大虫吃痛跃起,气急败坏地掉转身子,然而未等它锁定目标,又是两箭破空而来,这回深深地没入了大虫那两只凶狠的招子里,登时血流披面。
失去了眼睛的大虫,疼痛不止,在地上不停翻滚嘶嚎。不多时,它又翻身爬起,试图找到那看不见的敌人,面上还露着那两只箭杆,样子恐怖。
莲生只觉得那两只手已经不是她的,眼睁睁地看着从自己手上发出的一支支箭逐一命中。那片刻前还威风凛凛、玩弄猎物于股掌之中的山中之王,此时无助而徒劳地在地上绕着圈扑腾,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就在箭筒中的箭已经所剩无几,那身上遍插了三四十支箭羽、仿佛一只血流不止的针鼹的大虫,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腾起一片烟尘。
由始至终,他们没有离开原地一寸。
“师傅……”莲生失魂落魄地、喃喃地呼唤着。
凌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是只大虫而已,就怕成这样?”
九、萤火之森(5)
“不、不是的。”莲生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这一回神,她的眼神倒显得分外熠熠闪光,“多谢师傅指点!徒儿明白了!”
“哦,说说看,你倒是明白了什么?”
“一,”莲生扳着手指数着,“比起漫无目的地徒劳寻找,不如找到恰当的‘饵’,以逸待劳,事半功倍;二,敌人最春风得意、最顶峰的时候,往往是其最不设防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最好的时机。师傅,您是想告诉徒儿这些,对吗?”
凌帝满意地点点头,以她这样的年龄,能领悟到这些,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不过,还有一点,你并没有说到。”
莲生仔细地想了想:“还请师傅指点。”
“胜有很多种。有些人狼狈不堪、损兵折将,才勉强换来一个惨胜;而有些人却可以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凌帝悠悠说道,“此二者的关键,就在于你是否抓到了对方的要害。要是能把要害掌握在你手中,就可以像刚刚这样,姿态优雅、高高在上地,看着对方在你的瓮中,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碰壁流血,最后力竭而死。”
“这样——”凌帝露出了一丝残忍而嗜血的笑,“岂非是最有价值的一种胜利?”
莲生如灌醍醐般点点头。
“任秀怎么这么慢?”凌帝又蹙起了秀眉,“罢了。反正过会儿肯定有人来收拾这虎尸的。莲生,陪朕走走。”
“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