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按理说,两人既是兄弟,亦是袍泽,于战场之上,自然其利断金。
&esp;&esp;但也就是从那场战役以后,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由令人称羡的棣鄂手足之情,慢慢变得表面和睦实则疏远了。
&esp;&esp;魏新亭隐隐地能猜到为哪桩,但一直无法肯定,凿凿确言如此,而魏明则遇着他,也时刻不忘了带上三分笑,释放对他的孺慕,魏新亭只好愈发对这个看不透摸不着的弟弟敬而远之。
&esp;&esp;可以说两人已很久没有如眼下这般,和和气气地单独面谈了。
&esp;&esp;“大哥,深夜前来,正是有一桩疑惑,盼着大哥解惑。事实上这么多年来,这个疑惑一直横亘在小弟心头,无法开解。”
&esp;&esp;魏明则微笑着请大哥用茶,面容朗润,和气友善。
&esp;&esp;简简单单一句盼着解惑,魏新亭却勉强露出苦笑来:“三弟要问什么,一家人,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esp;&esp;魏明则一笑,一张偏薄的形色姣好的唇上,两撇小胡子风流地动了动:“二十五年前,你我曾随父随军,伴随龙驾之侧——”
&esp;&esp;他只起了个头,魏新亭勃然变色,顿时脸色阴郁无比,声音也寒了下来:“三弟,你要说什么?”
&esp;&esp;“大哥太紧张了,其实这件事小弟大约能猜得到,”魏明则笑道,“大哥或是忘了吧,当年大哥在前线拼杀,为求立功,杀了北狄上千胡人,然而自己也受到了伏击,身负重伤卧病在榻,命在旦夕。父亲下了军令,命大哥原地待命养伤,不得再负重。彼时嫂夫人忧心如焚,说什么,也要与大哥同生共死,便也从神京一路追去了西北大营。在嫂夫人抵达军营以前,都是我在看顾大哥,我心里多半有数,那时候,大哥再是怎么努力,也是不能怀上赦儿的。”
&esp;&esp;“你……”
&esp;&esp;魏新亭怔怔睨着魏明则,欲言又止,脸色铁青。
&esp;&esp;他曾无数次清醒地意识到,在三弟看似温润尔雅、君子不争的皮囊底下,隐藏着如何的诡诈、深沉的心机,其心思之毒辣深沉,远甚于己,甚至智计,魏新亭也是远远不如。如果不是这个三弟膝下无嗣,魏新亭早有所怀疑,他这是要图谋自己身上的爵位。
&esp;&esp;从前不这般想,但今日魏明则把话已说破,魏新亭顿时如临大敌,头皮紧绷起来。
&esp;&esp;魏明则浅浅地呷了一口苦茶,稍提了神,又笑眯眯地说道:“所以赦儿的生父是谁,你我心里头多半是有数的,当年嫂夫人有孕以后,以她对大哥的忠贞,自是铁了心想将孩儿打掉,至于为何没成,恐怕是大哥阻了她。只是嫂夫人到底可怜,因赦儿一个孩儿,不但失了大哥的宠爱,还连累得魏府上下也似乎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危机当中。她晓得自己成了罪人,这才服了毒吧。”
&esp;&esp;他方才说了那么多,魏新亭其实早有所怀疑,关于孟润梨之死因,魏明则心头是有数的,但他只一笔带过,显然是不愿深究,魏新亭自然不会自己便把它挖出来。
&esp;&esp;早在十几年前,魏明则便隐隐约约透露过,他知道很多魏新亭隐忍不说的阴私,当时魏新亭还劝自己不必多想,但细细想来,这几年,他的这个三弟应是从没有放弃打听深挖这些隐秘。
&esp;&esp;“你所谓的危机——”
&esp;&esp;如珠玉落盘的清脆之声响起,短促轻灵,魏明则放了茶盖,微笑:“五月五,太子南巡江宁。”
&esp;&esp;魏新亭又是怔住。太子南巡兹事体大,连江宁府都还没有消息传来,魏明则竟是手眼通天!
&esp;&esp;“可靠?”
&esp;&esp;“可靠。”魏明则又笑了一下,“现在大太太操心的是赦儿的婚事,欲将他养废了,置办一桩不疼不痒的婚事把他彻底地拿住,说到底不过是妇人后宅的手腕罢了。太子殿下一来,届时,赦儿究竟能不能侥幸活下一命,端看他这几年在淮阳那边的奇遇了。小弟言尽于此。”
&esp;&esp;说完,话音落地,魏明则长身而起,对魏新亭再拜,“大哥不必相送。”
&esp;&esp;魏新亭随之起身,将魏明则送出几步,待人趁着暮色走远,方颓唐地退了回来,脸上变幻莫测,好像正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esp;&esp;今夜魏明则只差点破了,魏赦身世曲折,太子如欲发难,必也是雷霆之怒。魏赦那逆子,他是绝不该护着的,是的,就该借刀杀人,任由太子处置了这二十五年前就该胎死腹中的孽种!
&esp;&esp;……
&esp;&esp;过了寅时,大太太睡得饱足了起身,见魏新亭难得并未离去,鼻息沉沉地侧卧于自个儿身畔床位上,一动不动。孟春锦眯了眯眼,看清楚仔细了些,为了下床,只得将外侧的丈夫推醒。
&esp;&esp;魏新亭醒了过来,含糊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esp;&esp;“该去向老太君问安的时辰了,夫君今日还要到府衙办事,这会儿也该起了。”
&esp;&esp;昨夜里魏明则旁敲侧击说了那么一通,魏新亭满腹心事,哪里能入睡,寤寐辗转,到此时也才歇了不过个把时辰,瞧一眼窗外,晨光熹微,日头还没上来,便不肯起。于是孟氏又推了他一把,这一回可没什么好气了。
&esp;&esp;“起开些!今早我还不是为了你家赦儿的婚姻大事,正要找老太君说说去。”
&esp;&esp;太子殿下都快要南下江宁了,他一动手,便是血溅五步,魏新亭再想孟氏这些眼皮子浅的后宅伎俩,不由嗤笑。“什么好事儿,看上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