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苏和张口就说破嚣家门前防护树林的破解之法,着实惊出嚣老太太一身冷汗。这片防护树林还是嚣家祖上来此定居时所栽,开始时只是采用道路盘旋往复,迷惑他人的原理,后来又增加了机关消息,一旦错走便发动变化,困人其中。对于一个完全不知阵法的人来说,进来之后,很难全身而退,但究其原理还是一个简单的密码问题,因为星纪、星宿、八门的顺序不能打乱,它们的组合保密程度并不十分复杂,要是有一些阵法知识的人就能窥破其中的规律,进入嚣家大院!
眼前这个小童就是例子,他从来没有独自走过榄枫林,却也能找到出口。可是他是如何知道这些阵法知识的呢?是了,他的爷爷老玉头是懂阵法的,那日在亓家窝窝村,就是他爷爷用勾陈骑白虎的阵法困住了自己,若不是妹妹及时前来救援,婆律香烧完,自己难免被愍敬山飞刀穿胸之运。
可是他才多大?四岁多的小娃子怎么能记得这些拗口的东西?关键是还能运用纯熟,第一次来就能发觉树木之间的不同,分辨出门户凶吉,他是有超级大脑吗?
还有个问题,铁鹞子门并不擅长阵法,只有祖师传艺之时的些许小阵,就像在锦生家所遇的金狗横门阵,对于嚣家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可是围困自己所用的阵法就高明多了,定然出自玉苏和爷爷之力。可那玉苏和的爷爷又是什么来历?冠豸山分流之时,嚣家是本家,排阵秘法俱无外传,玉苏和爷爷为何懂得阵法变化之要?而且还利用了飞刀克制自家的武器。
嚣老太太满心疑窦,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和蔼地抚摸玉苏和的后脑勺:“吆吆吆,这小嘴这个利索啊,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这是谁教你的啊?“
“我爷爷教我的……”玉苏和听到夸奖,不免高兴,脱口而出,话说出来,他又想到爷爷已经去了,又沉默了。
嚣老太太一看玉苏和难过了,便也不再深问:“天儿不早了,咱们回去吃饭吧,你今天想吃什么?婆婆给你做好不好?”
玉苏和默默无语跟着嚣老太太回去了,几人回去的时候,并非按玉苏和所说的生门入开门出,那这一片林子得走到猴年马月?嚣家阵法若止于此,倒也了了。玉苏和之所以能按照自己的理解走出榄枫林,是因为嚣家祖上种树的时候,原本没有想那么多,按照阵法基本原理种植,后期再附加其他厉害设计的时候,也没有改变林子的格局,留下了这个原始的漏洞。就像一些科技公司虽然技术已臻顶级,但是一些祖传代码依然保留使用,看着有些原始,但是打狗棍依然能用,你就不能换成AK47,一旦换了,之后出现的问题足以让整个系统瘫痪。这就是“屎山现象”。
幸好,嚣家的防御系统是由几个模块组成,进了场院又是另外一重天地,但是玉苏和今天说的这个问题还是要解决,这么个小娃子都能破解,难保别人不能。嚣老太太在回去的路上盘算着。
要如何解决这个密码问题呢?有的人说你直接把榄枫林的生门变成死门不就完了,不就挪几棵树的事么?没有那么简单的,之前我们说,这阵法之所以成为阵法,并非是弄个迷宫那么简单,而是分理天地之气为我所用,循环不断,故而能以些许土石草木,当千军万马之势,你得遵循其中的规律才能演化万千,应对不穷。星纪、星宿、八门的顺序是不能改变,一旦改变顺序,你借不了天地灵气,这个阵就是死阵,生不了任何变化,也就没有办法起到防御的作用了。
但是不想法改变,这不就等于门户大开么?愍家之前没有自己家的丁点信息,自家或许还能睡个安稳觉,如今他们有了些线索,谁也保不齐他们会顺藤摸瓜,寻上门来,五十年前的惨剧会不会重演?不要说愍家,去年三姑娘失踪后,自己就得到些消息,近来频频有诡异之事发生,听着很像是冠豸山分流出来的门派所为,不知在谋划何事。自己想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却也难逃是非,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积极应对。
嚣老太太有这个心事,中午饭也没有好好吃。玉苏和是小孩心性,肚子饿了,眼前有好吃的,就顾不那么许多了。
歇晌的时候,玉苏和也不睡,嚣老太太夜间觉浅,中午不睡实在撑不住,玉苏和还不跟尚妈妈。嚣老太太只好躺在竹椅上,教玉苏和玩折纸,什么纸鹤啊、兔子啊、乌龟啊,教了几样,让玉苏和自己学着折。此处不比林子里,外面院子里,有几个女人还在做活,玉苏和不至于跑丢,自己心倦神疲也就睡去了。
一个好觉醒来,嚣老太太看见玉苏和还在旁边捣鼓折纸,松了一口气。只见玉苏和已经折出一大堆折纸动物,在地上排列成阵,纸鹤按昴宿七星斗折而列;兔子按房宿八星蜿蜒而陈;乌龟则按北方玄武斗宿十星序行。虽然玉苏和还不知道阵法发动的要诀,只像其形,嚣老太太也不觉惊叹这个孩子真是天资聪颖,悟性之高,是自己平生未见。
玉苏和在地上拨弄着折纸,身边还有一些裁下的边纸。玉苏和将它们首尾粘合做了一些小圈圈,当成养小动物的围栏。还有几条是扭着劲粘在一起的,可能做起来之后,觉得无用,就丢在一旁了。嚣老太太看着纸环上有一只瓢虫在上面爬,心中一动,起身过去捡起端详起来。
咦,同样是纸环,这种拧了之后再粘的,瓢虫刚才还在外面爬了,这会自己看的时候怎么跑到里面去了,它好像也没有翻面啊。在仔细观察了好一阵之后,嚣老太太发现瓢虫只是在不断往前爬,却可以一会儿在外面,一会儿在里面,她脑子里就有点乱了,她隐隐觉得这个东西很重要。于是取过描样用的细笔来,在瓢虫爬过的路线上描绘起来,直到回到最初落笔的地方,拆开纸环之后,她竟然发现纸条的反正面都画上了线!而她并不需要另外起笔,也不需要反面,太神奇了。
这个纸环就是咱们现在说的莫比乌斯环,一种拥有单侧曲面的神奇结构。就阵法来说,无论是星次、星宿还是八门,都构成一个双侧曲面环型结构,它们的原始状态是没有扭转的环形,之前没有办法改变它们的顺序,环形结构也没有办法改变。但是如果将路径变成莫比乌斯环的结构,将其中一半的门户扭转,就可以在不改变原有顺序的基础上,改变双侧曲面的环形结构,这样就突破阵法的原始理论,重新创造出新的阵法!
嚣老太太想到这里,心中无比激动,立刻叫来尚妈妈,二人商议一番之后,决定要对榄枫林进行改造。
这个改造不是挖几个树,挪挪位置的事了,而是要扭曲空间,这是嚣老太太和尚妈妈这几年的研究成果,并且初步使用到了场院的防护。我们上一章说过在旗门关闭之后,从场院往外看,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榄枫林,而是其他地方的景色,这是使用旗门对四维空间进行切割错层所呈现的样貌,在旗门阵法发动之时,嚣家大院即在此处,也可以说不在此处。
如果玄门法术依然局限于老祖宗的传授,没有发展创新,只能一代不如一代。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就会被淘汰掉。这些年发展最快的就是肃南愍家(肃南古称海西,因在摩得力海子之西,也有海西愍家的说法),他们家就很注重法术的研发。嚣老太太这几年也有这个意识了,可惜嚣家人单资质浅,一直未能成行。嚣雪纶一心放在商业经营上,祖传的本事不丢就算好的了。嚣如音和嚣三娘的天资平平,更难承担大任。嚣老太太年事已高,精力思路都有些跟不上了,嚣家要发展还要有后备力量啊。这些话,咱们以后再说,先说眼前的事。
要想将榄枫林的全部阵法都扭曲成莫比乌斯环,是个非常浩大的工程,要扭曲一个星次环,12个星宿环,336个八门环,她和尚妈妈两个人的力量是不太够的,肯定要设坛。现在家里还有几个外人,榄枫林的改造问题是个门户防守的大事,不管狩璇玑可不可靠,嚣老太太都不想让他们察觉,只能在入夜之后,悄悄进行。
选好了行法的日子,尚妈妈在家中女人中挑选八个得力的,白天让她们吃饱歇息以养精力。等到夜近子时,各处门户都关闭,才悄悄起床,各抱器具,默语鱼贯而出。众人出了场院旗门之后,尚妈妈还特地查点了人数之后,又关闭了旗门,这样内外隔绝,方可保密。
这一次行法,嚣老太太设在了“爰矢宏谟”牌坊内的空地。众女人用所带的折叠器具,迅速搭建了法台,还给嚣老太太准备了一张折叠交椅,让她坐着行法。为了不惊动他人,这次做法不动任何响器,却准备了极品的降真香。八名女眷早已换上法衣,头戴象牙冠,身披璎珞串,大红绡金长短裙,金丝袄罩云肩合袖天衣,腰束绶带,脚踏云鞋。手中所执器物不同,有优昙婆罗花、摩柯曼陀罗花、曼殊沙花、摩柯曼殊花、离垢花、自在花、一切道花、无能胜花,并骷髅碗、阿姐鼓、嘎巴拉、胫骨笛、砍头斧、割喉刀、剜眼钩、刺心锥。
尚妈妈端上一个八寸大小的炭炉来,里面烧好了榄炭,上面又铺了一层炭灰,笼着阴火。这是要点降真香用的,因降真香是诸香之首,气味最是中和雍容,历来为醮星降神首用。只是此香清轻,不合人间烟火煎熬,一烧便焦,腥膻难闻,必须用阴火熏蒸才能散出异香,一线冲天,召感神灵。
嚣老太太将一朵金莲花小心放在炭灰之上,在花心里散上降真香粉。一会儿热气上来,真香散发,桂馥兰馨,沁人心脾。尚妈妈挥舞小旗发令,八名盛装女子轮流跳起舞来。她们跳的是《十六天魔舞》,虽然没有音乐,但是丝毫不减舞姿优美,诸女手臂左右开合、上下翻舞、回裾转袖、舞腰肢软,时而拈花微笑,时而怒目圆睁,即婀娜多姿,又神秘诡异,令人难以言说。这《十六天魔舞》原要十六人来跳,因嚣家人少,只能凑出八人,所以一人兼天女和魔女两的角色,几人轮流歇息,也渐渐吃不太消,只是咬牙坚持罢了。
同时,嚣老太太开始念咒,这篇降星次、星宿、八门的大咒念下来也是十分耗神,她念了十几分钟后,开始有所感应,语速也开始变的迟缓,以至于到最后,每念一个字,舌头都好像坠着一个十几斤的哑铃一样,肩膀上也好像有东西压下来,越来越沉,她不得不紧紧抓住交椅的扶手,才能坐住。
终于念完咒语,嚣老太太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坠到了另外一个空间中,人也脱离了肉体一样,变得轻快起来。她的眼前呈现一条大大的纸环,她定睛一看,十二星次: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诸神历历在录。她从袖内掏出断翮剪,挥手一抛,宝剪裁开纸环,她手掐剑指一绕纸端,纸带扭转又重新接合,纸环便变成了莫比乌斯环的形状。
接下来,嚣老太太又修改了星宿和八门的结构,溜溜花了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就像做了一场大手术一样。在此期间,八个女人需要不停跳天魔舞,才能维持嚣老太太行法的环境,中间一停,嚣老太太一出神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嚣老太太在修改完所有的结构之后,又做了一个虚拟的榄枫林,掩盖在真实的榄枫林之外,在场院旗门打开之时,众人还能沿原来途径出入,发觉不了变化,一旦关闭就是新的系统了。
嚣老太太出神之后,困倦不已,八个女人也几乎要脱力了,看看眼前的榄枫林已经完全是另外一幅气象,嚣老太太满意地笑了。
休息一会儿之后,嚣老太太用新方法带众人回到了旗门之外,这一次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路途。嚣老太太和尚妈妈耳语几句,两人都轻声笑了。
尚妈妈背过身去,挡住众人视线,启了旗门,让嚣老太太先过,余下的女人拖着疲惫的脚步,陆续都进去了。看众人进了院门,尚妈妈才迈步要进去,她忽然感觉自己肩头被谁撞了一下,好像有谁从身边跑过去一样。“谁?”她立刻警觉起来,可是环顾四周什么人都没有,只能听见时来的风声和草窠里的草虫鸣叫声。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