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什么?”陈兰立即问。
“决定撤离的线路啊?”简雍答道:“我来时沿途估算民众们此刻所在的位置……究竟应该往西,还是往南,今日,至迟明日就该决定了吧。否则,数万人迁延顿挫于山中,难道坐等曹军追及吗?”
简雍的姿态较之于冯熙,明显粗鲁很多,言辞也显得莽撞。辛彬不禁暗想,都说此人出身贫贱,这一身习气,果然真是穷苦黔首那般。
他正色问道:“那么宪和先生所说的往南如何?往西又如何?”
“往南自然最是省事,由此往南,直抵松兹,再经松兹至寻阳渡江。寻阳的对岸就是柴桑,吴侯在柴桑设有大营,屯驻精兵,再以水军艨艟扼守大江上下,仿佛金城汤池。各位到了那里,自然就安全无忧了。至于往西的那条路线,就远了些,而且途中需要绕过弋阳等地。虽然可以至江夏……嗯,江夏现有孙将军麾下大将程普驻军……也算个去处,但那里太靠近与曹军的作战前沿了,着实不如柴桑安定。”
简雍翻起眼看着天,仿佛虚空中挂着一幅舆图,说到兴起,还伸手指指点点,加重语气。
“南面的柴桑?西面的江夏?”辛彬有几分愕然地问道:“然则……”
简雍理所应当地继续道:“是啊……哦对了,辛公,我得和你说件事。来此之前,我听到消息说,曹军已经击败了孙将军麾下大将韩当的兵马,近日里将会增兵皖城。到那时,他们便可从东、北两面挟击雷将军的部众了……所以接下去的路程准备怎么走,诸位确要快些决定,一丁点都耽搁不起了。”
“韩当的军队也败了?这是真的?”陈兰吃了一惊。
简雍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只不过各位近数日里囿于深山,所以才不知道罢了。韩当是被徐州刺史、威虏将军臧霸领兵击败,折损兵力甚是惨重。后来吴主亲自提兵往攻,这才稳住阵脚,双方正在对峙。”
早知道吴侯的军队如此不济,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他们起兵,梅乾这蛊惑人心之辈,活该被杀!怪不得冯熙适才的言语中徒然吹嘘吴侯势力,却并没有半点实际的内容……他们连遭失败,恐怕已经拿不出足够力量支援我们!
辛彬觉得大事不妙:“这个消息十分重要,多谢宪和先生提醒,我定会尽快报知宗主。”
他犹豫片刻,又绕回原来的问题:“柴桑、江夏两地的情形我们大概也知道些,宪和先生解说以后,我们就更加清楚了。只是……除了柴桑和江夏以外,夏口又如何呢?”
“夏口?”简雍露出愕然的样子:“夏口此时尚在我主玄德公的掌控之下,诸位既然意欲投效孙将军,往夏口去作甚?”
“你不是刘豫州的使者吗?为何这般说话?”
简雍此言一出,陈兰不禁叫了起来。
他恼怒地瞪了辛彬一眼,心中怒骂:你这厮号称自己与刘豫州接洽往来数月,早以达成种种默契,刘豫州急切欢迎之心与吴侯一般无二……原来刘豫州的使者全无此意?你过去数月里都在忙什么?
辛彬也有些慌了手脚。
陈兰是个武人,不明白这些折冲樽俎的道理,辛彬却是明白的。
简雍是刘豫州的使者,来都来了,难道会不知道己方有投效的意愿吗?如此作态,显然是对淮南群豪们重视吴侯而轻视刘豫州的想法有所不满。
毕竟吴侯乃是近邻,双方多年来都有往来,更兼其北上的兵锋直抵合肥,怎么看,都似乎是更加适合于淮南豪右的选择。所以,此前雷绪、辛彬二人在两边下的功夫确有轻重之分。可再怎么说,刘豫州也是雄踞荆南的一方雄主,万万得罪不得。
他苦笑道:“陈校尉性子直率,宪和先生莫要怪罪。也请您不要开玩笑吓唬我们这些乡野之人。我们此前确实尊奉吴侯号令,但如今穷迫局势之下,同样有投效刘豫州的想法。若非如此,断不至于前后数次遣人求救于刘豫州,更断不敢枉屈先生辛苦跋涉来这深山。”
简雍看看辛彬,又看看陈兰,眼神有些玩味:“前后数次遣人求救这事,我倒是知道,玄德公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不过……咳咳……辛公,那时你只是拿我们作为在孙将军面前讨价还价的借口罢了,何尝真有投效我主的诚意?至于现在,辛公只不过一时被吴军失败的消息吓住了而已,等到缓过神来,大概还是会觉得孙将军更可亲些?”
辛彬老脸通红:“宪和先生,何必如此。”
陈兰垂下厚重的眼睑,仿佛坐在这里的只是个泥塑木胎,谁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之后,简雍叹了口气:“来此之前,吾主特地交代我几句话,请我转告给淮南的各位豪杰。”
“宪和先生请讲。”
“吾主有言道:孙刘两家联盟,是为了扫灭凶逆、安定社稷,非图一人、一家、一姓之私利也。因此,虽为两家联盟,然勠力同心,好恶齐之,实如一家。孙将军继父兄余烈,跨有荆、扬,而我只有荆南四郡栖身,这是孙将军领地胜于我;孙将军麾下集众十万,蒙冲斗舰乃以千数,而我唯有精兵四万,这是孙将军兵力胜于我。故而,兴复汉室的大业,必定有许多借重孙将军的地方,孙将军得到淮南各位豪杰的投效,实力必将更加强盛,更能与曹贼抗衡。我只会欢欣鼓舞,绝不会因此对各位心怀不满。只盼日后天下重归太平盛世,我等都能建功立业,名书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