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咱们说到一众没有通过审核的大夫聚集在曹大夫的医馆,向他询问通过审核的办法。当大家听说要获得太医院太医的荐书之后,都陷入了绝望和忿恨之中,可这时,曹大夫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有一个柔顺现实的高大夫见状,低声下气地央求曹大夫有没有变通之法。曹大夫瞅着他,露出了略带嘲讽的笑容,仿佛在笑话他死脑筋,不知变通。高大夫被他笑的有点不知所措,讪讪地说:“曹大夫,这……”
曹大夫看在他一直听话的份上,也不难为他,勾了勾食指,示意他凑近说话。“你也不必去找太医开荐书,那三家医馆现在不是已经有行医资格了么?他们每家开馆的时间都不止十年啊。”
高大夫马上返过味来了,原本无精打采的眼睛里面重新恢复了光彩。可转念一想,即便是三家医馆能开荐书,自己也是与他们没有瓜葛,贸然去求他们开荐书,人家怎么会给自己开呢?要是自己是正经的医馆学徒出来的,会号脉抓药,也有些底气去求。无奈自己只有祖上传下的狗皮膏药方子,虽说治个腿疼胳膊疼贴上就好使,但离着大夫的资格差着十万八千里,人家根本就不会鸟自己,去了不过是自讨欺辱。
看着高大夫脸上变颜变色的,曹大夫瞧得饶有兴趣,细细地嚼着刚才喝到茶水里面的果仁,瞅着他坏笑。至于客座上议论纷纷、发泄不满的大夫们,他也不去理会。
智商和情商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互补的。高大夫的智商不是很高,小时候家里让他背医书,他打死也背不下去,连基本的诊脉都没有学会,不要说治病了。好在他卖狗皮膏药,其中有镇痛活血化瘀的成分,不管什么毛病,贴上就好使,也用不着学习太复杂的医术,弄个差不多就行。他的智商不行,作为补偿,情商就比那些闷头学医的同行高不少。在对待病患方面,他很会拿捏病人的心理,既能把膏药卖得死贵,还能叫病人四处传他的医术高明,号称“高一帖”,所以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当行医活动出现问题的时候,其他同行只顾着骂娘,但他却能够敏锐地察觉问题的所在。在脑中对自己能力片刻的动摇之后,他马上恢复了理智,“这个世道哪有光靠能力活着的道理呢?倘若我不行,曹二狗他更不行!他都不急,我急个什么劲?看这小子悠闲自在的样子,定然是有了主意,保不齐,他现在已经提交上申请去了。我得赶快巴结巴结这小子,好早些套出话来。”这满屋子人不方便说话,他给曹大夫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借故更衣,前后脚出了客厅。
到了一丛花树后面,却并不小解。高大夫回头,一把抓住曹大夫的手腕,改了刚才的恭敬,换成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二哥,你要是得了主意,可不能自己掖着啊。老弟我也是拖家带口的,卖不了膏药,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曹大夫见他果然灵透,已经猜出个七八成了,也不再跟打哑谜,笑问他:“我跟你说了,你要怎么谢我?”
哈哈,有门儿!高大夫见事情透亮了,心里的大石头就放下来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向曹大夫抱拳作揖说:“自要二哥给小弟指点迷津,二哥想要什么,小弟岂有不双手奉上之理?”
曹大夫拍拍高大夫的肩膀,虚情假意地说:“你我兄弟,说什么谢啊,我有办法自然要跟贤弟分享的……”但他话说了一半,却不说了,笑眯眯地看着高大夫。
高大夫愣了两三秒,马上知道他的意思了,这是等他说交换条件呢。他眼睛一眨巴就想到了曹大夫的癖好,一脸谄笑:“二哥,牡丹坊新来了两个越州姑娘,真个好娇态淫浪……”他一边说,一边看曹大夫脸色的变化。
当他观察到曹大夫一听到牡丹坊的时候眼神一亮,心中就有了底气,接着说:“二哥,今天晚上,小弟做东,请二哥到牡丹坊探访一番可好。”
曹大夫平生好色,最爱流连风月,只是不是大富之家,尤其最近新买了房子之后,更没有闲钱往这些地方花了。牡丹坊新来的姑娘他也听说了,还没舍得去耍耍呢。听高大夫如此懂事,他倒像是遇到知音一般,美得鼻涕泡都要笑出来了,“贤弟,还是你懂我呀。”
看着四周无人,曹大夫把高大夫领到花树下隐蔽处,跟他说了获取资格证的办法。
三家已经获得资格证的医馆中,清北堂是技术派,他们有太医院的背景,里面的大夫都是他们的弟子,旁的医生想要请他们开荐书,简直是太难了。义姁门的卿德堂有他们的一套路子,养着徒子徒孙也足够使用,况且他们有垄断之心,就想着打击其他大夫了,自然是把开荐书的门路都堵上了。剩下一家就是杏林回春堂了,开馆资格证来的古怪,叫人不摸底细。
杏林回春馆的馆主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叫戴理仁,是河东府本地人。他爷爷辈上就行医,只是没有铺面堂号,是个走方郎中。天气相应的时候,老老戴每日里背个药箱,拿个虎撑走街串巷给人看病,有时候也去乡下游方。到了冬夏太热太冷的时候,就在自己家坐诊,有来请的也会出诊。不说是医术有多高明,却也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平平淡淡过日子,发不了也饿不死。他爹子老戴承父业,亦是一样的人生,不出意外的话,小戴的一辈子也是这样过完的。
可小戴当家没几年后,戴家就突然发达了,在府前街买了一所大宅子,开了杏林回春堂,自家三代人住的老破房子也不要了,都搬到回春堂后面的五进院子里去。戴家也照常坐堂当医生,可是这个买卖的收入很难叫人与这个大宅子联系起来,人们千方百计打听小戴发家的原因,可是戴家人做事缜密,连下人都是外地的,在当地无亲无故,想要打听也无处下手。只是有人夜里常看见有不少推车出入,车上堆累的都是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就连义姁门这样拥有众多耳目和人手的门派,也不知道戴家的底细,这次戴理仁申请行医资格证时,拿出的荐书居然是太医院院使郑惟熙大人写的,着实把鹿衔花惊到了,思量再三,感觉此人不可得罪,尽管不太情愿,还是让他通过了审核。
这层关系,外人不知道,就会觉得神秘莫测,但要是我跟你说了,你就觉得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了。跟你怀疑的一样,这小戴还真不是杏林回春堂这桩买卖的正主子,他的背后铁鹞子门的河东府坛主钱惟大。
雍冀省在隆宁省之东,铁鹞子门要拓展势力范围,雍冀省是必经之地。要拓展势力范围,必须在当地找到可以立足,可以长久地养活队伍的生意才行,雍冀省气候干旱,物产不丰,民俗淳朴本分,也不喜做生意,很难找到什么赚钱的行当,扩展行动一致推进的很慢。河东府辖内有一座管涔山,山上产几样要紧的北药,四爷愍教山把三等买卖人钱惟大派去收购这些北药,最好能把全部的北药收购过来,囤积居奇,可以得五六倍的利钱。
钱惟大在管涔山收药材的时候,发现当地有一种叫牻牛儿苗的药草,其叶炒制后极似茶叶,但是喝了之后叫人飘飘欲仙,欲罢不能,更能让大佬倌回阳复春,精神抖擞,这是神药啊!钱惟大就动了心思,想到了一个平步青云的门路。回去之后,钱惟大向愍教山申请在河东府设立分坛,自己愿意为铁鹞子门在此处长期驻扎,并且不要铁鹞子门额外给经费。愍教山正需要这种主动请缨的人,又不用额外花钱,何乐而不为?钱惟大虽说是个三等买卖人,离着开坛还有好几级,但他做事向来稳妥,未尝不可放他一做。为免他人非议,开始时并没给他坛主的名分,只令他带两个四等买卖人,一起在河东府常驻办差。
要在河东府站住脚跟,还是需要本地人牵头的。钱惟大开始物色人选,戴家就是在此时加入铁鹞子门的。钱惟大将他在管涔山采到的牻牛儿苗在戴家后院中炒制成茶,取名玛卡巴卡,叫人送到牡丹坊免费试用,说是胡人就是常吃这个茶才器宇不凡的。那帮子荒野大嫖客一听有助兴之用,根本顾虑有没有副作用,拿过来就用。这一用不要紧,真好似恢复了小青年儿时的那个劲头,再次尝到了蚀骨销魂的乐趣,于是纷纷向妈妈讨要。牡丹坊妈妈赶快把戴理仁找来,问他还有没有货了。戴理仁和妈妈定好了分成,就开始跟牡丹坊供货。牡丹坊的生意也一夜之间跃居河东府四大娼寮之首。钱惟大并没有因为牡丹坊的生意好就裹足不前了,他知道人们总是图新鲜感,所以商品会有生命周期。机会不会一直有,在下雨的时候,不要悠悠闲闲地想着细水长流,就应该把家里的缸瓮桶瓶、锅碗瓢盆、杯罐盅盏统统都拿出来接水,留着以后慢慢用,谁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才下第二场呢?因此他趁机往河东府周边的府县发展了业务,风月钱最好赚,两三年间赚足了二三十年的钱。因为上供丰厚,他也被愍教山正式封为了河东府的坛主。
家底厚实了之后,他就让戴理仁在河东府最繁华处买下了一处豪宅作为总坛所在。有趣的是,这处豪宅正是鹿更始主持义姁门时买下的第一块土地所建,义姁门衰落之后,开始剥离一些不良资产,就把这块土地出让了。设了总坛之后,钱惟大也并不自己出面,而是让小戴在明面上打理一切事物,自己在幕后主使。这次审查需要荐书,他上报了愍教山,我们之前交代过,愍教山叔父愍运白在工部做营缮司郎中,他与太医院院使郑惟熙大人有交情,托付了一下,一封荐书不成问题的,可是在下面人看来,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太医院院使啊,得罪不起,这就是等级差异啊。
别人不知道钱惟大的底细,但是知府胡兰行胡大人不能不知道。钱惟大所贩卖的牻牛儿苗在两可之间,你说它是违禁品吧,律条上又没有明写,可以解释成保健品;你要说它不是违禁品吧,律条上又有禁止的类别,是与不是全凭胡大人的公断。你在河东府这样一个穷地方,赚钱赚翻了,别人能不红眼?寻隙举发的事是不可避免的,即便别人不举发,胡大人也要管一管的。礼要行在事前头,道路就通顺。钱惟大通过牡丹坊的宝妈妈就认识了胡大人,谈定了分润之后,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胡夫人生性善妒,胡知府去牡丹坊不方便,钱惟大便时常把姑娘们叫到家中,与胡知府消遣,这是鹿衔花作为女性所做不到的。一来二去大家就了解了七八成的底细,在知道了钱惟大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门派,就有了相互借重的意思。
在鹿衔花通过胡夫人与知府大人谋划垄断一事时,胡知府心里就打着谱,把钱惟大当成一张底牌备用,在适当时机替换义姁门。在给了鹿衔花审批权之后,他把钱惟大找来,把鹿衔花的计谋一股脑地交代给了钱惟大,叫他抓紧时间准备比义姁门人数更有优势的队伍,好准备在重组之后接替义姁门。
人从哪里来呢?这些拿不到行医资格,同时又有实际技术或者办事能力的个人大夫,或者中小医馆的成员不是现成的么?只要他们放弃单独开业的想法,投靠在杏林回春堂下,杏林回春堂便可以庇护他们,叫他们继续从事原来的职业。这样鹿衔花不但达不到垄断的目的,反而逼迫了破产大夫涌向杏林回春堂,一下子改变三大医馆的格局。杏林回春堂这样一个新兴力量就可以有足够的力量抗衡义姁门,等搞到她药锭的配方,就可以顺势取而代之了。
而曹大夫从府衙师爷处打听到的方便门路,就是加入到杏林回春堂,虽然自己没有独立的资格,但可以以杏林回春堂的名义继续行医。这和高大夫之前的理想是有矛盾的,但他很开通,略一迟疑,还是答应了,并且委托曹大夫办理与杏林回春堂的接洽事宜。曹大夫本以为高大夫会因免欠自己更多人情,越过自己去联络,不想他特意委托自己去办,好叫自己再赚一份,做事如此叫人欢喜,自己怎么能不尽心?达成协议之后,兄弟二人携手回到堂上,有些耿倔的大夫已经离席而去,大多数人还留在原位。
既然消息已经放给高大夫了,曹大夫也不必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了,反倒叫人说自己贪财聚敛。过几天高大夫开业行医了,他们自然会去找高大夫打听。高大夫懂事,不会越过自己这道手续,到时候水过地皮湿,还能少的了自己的?于是顺着大家的意思,抱怨了一番,便叫众人散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