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向身后凝视,望着他方才一路走来的过道,原来这只是众多过道当中的一条;每一条过道都足够曲折,每一条过道都长着虫、滴着水、缠满树根。他想,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不得不继续向前,看看前方到底有什么东西。那真的很需要勇气,因为他得把自己的头、肩膀,一鼓作气地伸进那个有如一张大嘴的入口里;他先是闭起眼睛,后全身缩成一团,一个转身,接着就连滚带爬地掉进一个巨大的石室里,那里散发着柔和的光亮,连他手上那把发光的钥匙都为之失色。这真是太奇妙了,他心想,这把钥匙的玻璃在他翻滚之时居然没有丝毫破损,看起来还是一如先前那般清澈、脆弱。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三样东西。第一样是一堆玻璃瓶,粗圆扁细都有,上头全罩着一层尘土与蛛网。第二样是个钟形的玻璃制品,大小和人一般,不过比起我们这位主角又稍高了一点。第三样是个发着亮光的玻璃棺材,就放在一张华丽的丝绒棺罩上,底下则是个镀金的架子。这几样东西全都放射出柔美的亮光,就像深海中的珍珠所释放出的微光一样,也像海面上兀自涌动的磷光,又或是那黝暗的海峡群岛上的光芒,围绕着突起的沙洲,在它们银色的尖处,展现出牛奶般的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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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5)
好的,他心想,这些东西总有一样代表着我的冒险。他看了看瓶子,千奇百艳,有红、有绿、有蓝、有雾蒙蒙的晶黄;里头装着几样没什么价值的东西,以及漂洗过的水,其中一只里头全是流动的轻烟,另一只里则是晃动不停的如酒精般的液体。这些瓶子全都上了木塞,并且贴着封条,而他又是那么一个谨慎的人,因此他并没有撕开封条,除非他弄清楚自己身处什么地方,以及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走向那个钟形的玻璃器皿,你绝对可以想象得到,这个东西就像你曾在自家客厅里看到的那种神奇的顶盖,底下住着各式各样的美丽小鸟,活生生的就像是真的小鸟站在枝头上似的,另外,还有不可思议的飞蛾和蝴蝶。又或许,你看过一种水晶球,里头放了一座小房屋,只要摇一摇,立刻就会大雪纷飞。这个钟形东西里头,放的是一座城堡,城堡在一座美丽的庭园里,有树,有阶梯,有花园,有鱼池,有攀缘的玫瑰,有亮丽的旗帜,瘫软地悬挂在众多角楼之中。这是一个豪华美丽的地方,有着数不尽的窗户、蜿蜒曲折的楼梯、草坪、树下挂着的秋千,有着一切你希望在一处宽敞完美的住所里所拥有的事物,只不过,这里的一切是那么地安静、袖珍,所以你一定要拿放大镜,才能看得清这些雕刻和附件上密布的纹理。一如我跟你说过的,这位小裁缝是一位无人能出其右的工匠,他惊奇地瞪大了双眼,注视着这座美丽的模型,一点也想不出,究竟是何等精致的工具或器材,居然能刻画、打造出这等作品。他轻轻拂去其上的尘土,更感不可思议,然后,向玻璃棺材走去。
您是否曾注意过,当一弯湍急的溪流转而形成一座小水瀑,那奔流之水,是变得如何透明清澈、平滑光亮?同时就在那下方,细长如丝缕的水草,也因着看似静止不动的奔流而摇曳生姿,轻柔地颤动,并且在水流中伸展飘摇。就是这样,在这面厚厚的玻璃底下,披散着浓密绵长的金色丝线,其转折、翻腾,填满了棺中所有的空洞;也因此,这位小裁缝一开始还以为,在他面前的棺盒里,装的全是捻成丝缕的黄金,为的是要织造出金缕玉衣。然而,就在丝线交织穿梭的纹理之间,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他曾梦过、想过最美的脸。沉静洁白的脸上,有着长长的金色睫毛,铺盖在苍白的面颊上,还有那苍白的嘴,也是那么完美。她的金色长发有如披巾一般环绕着她,然而,就在她脸上发辫掠过之处,她的气息带来了小小的骚动,因此,小裁缝匠知道她仍然活着。而且,他还知道———毕竟,事情一向都是这么发展———真正的冒险就是要去解救这位沉睡的美人,然后她将万分感激,成为他的新娘。只不过,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安详,他实在不愿意就这么吵醒她。他很好奇,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在这里躺了多久?还有,她的声音会是怎样的呢?他又设想了一千条像这样可笑的问题,而她,依然在那儿呼气吸气,吹动着金色的发丝。
就在光滑的棺盒边上,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钥匙孔;棺盒上其实并没有明显的裂口或凹痕,而那孔,就像是个发着绿光的冰蛋。他明白,这个钥匙孔就是要用他那把不可思议的小钥匙来开,于是他轻吐了一口气,将钥匙插进去,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小小的钥匙滑进钥匙孔后,融化了,仿佛与棺盒的玻璃融为一体,就只在一瞬间,整面玻璃完美地闭锁,恢复先前那般光滑。接着,一切井然有序地,随着一阵奇怪的叮当响声,棺材破裂了,碎成无数细长的冰柱,冰柱碰触到地面后,又是一阵叮当作响,随即便消失逸散。沉睡的人睁开双眼,那眼眸,湛蓝有如长春花色,又像是夏日的天空,而小裁缝,知道接下来该做的是什么,他弯下身去,亲吻了那完美的脸颊。
“你一定就是那个人。”这名少女说道,“你一定就是那个我一直等待的人,你一定可以解除我身上的魔法。你一定是个王子。”
“啊!不!”我们这位主角说道,“您弄错了。我没那么好———事实上,也不算多差———我是一个工匠,一名裁缝,正在为自己的这双手找工作,老实可靠的工作,好养活我自己。”然后,这名少女开怀地笑了起来,在那可想而知已有多年的沉静之后,她的声音更加洪亮,整个怪异的地底世界都回响着她的笑声,玻璃碎片就像破裂的铃铛一样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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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6)
“你将会拥有你所需要的一切,甚至更多,只要你帮我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我就让你长命百岁。”她说,“你见到那个锁在玻璃中的美丽城堡了吗?”
“是的,我看到了,居然有这样的手艺,能打造出这座城堡。”
“这不是雕刻师或是纤细画家的手艺,而是魔法,因为,那座城堡就是我住的地方,而环绕四周的森林和草地,也都是我的;我曾在那里,和我亲爱的哥哥,自由自在地漫步。结果,有一天,一个魔法师在夜里出现了,因为恶劣的天气,他想找个栖身之处。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双胞胎哥哥,他的俊美有如白日,他的温柔有如小鹿,他的完好,一如新鲜的面包和奶油,因为他的陪伴,我是那么地快乐,一如我陪伴他所带给他的快乐。所以,我们立下誓言,永不结婚,要永远地在城堡里过着宁静的生活,终其一生一起打猎、一起玩耍。然而,当这个陌生人一敲门,一阵疾风咆哮而起,雨水自他湿透了的帽子、斗篷洒落,笑容在他嘴角扬起,我的哥哥热心地邀他进来,并且给了他肉和酒,让他晚上有床安睡,陪他一起歌唱、玩牌,他们坐在炉火边,谈起世界之大,以及种种惊险奇遇。这种情景让我很不开心,而且,我感到有点难过,因为我的哥哥竟然会在别人的陪伴下那么高兴。于是,我很早就上床就寝,躺着静听西风在角楼四周呼号,不一会儿,我就带着不安的心情睡着了。然而,一阵奇妙而且优美的弦音,自四面八方而来,将我从不安的睡梦中惊醒。我坐起身,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我看到房门慢慢开启,而他,那个陌生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这时的他身上已不再湿答答的,头上的黑发卷如旋涡,脸上带着险恶的笑容。我试着坐起来,可是却动不了,就像是有条带子将我的身体紧紧缚住,而另一条带子则缠着我的头脸。他告诉我,他无意伤害我,他只是个魔法师,用法术让音乐在我周身演奏;他还说他希望牵起我的手,与我步入礼堂,然后和我以及我哥哥住在城堡里,从此过着宁静的生活。我说———因为这时他让我开口回答———我并不想结婚,我只想终身不嫁,和我亲爱的哥哥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想。于是,他回答我,事情不会是这样的,不论我是否愿意,他都要得到我,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我哥哥和他是站在同一阵线的。那我们就等着看吧!我说。而他竟毫不羞惭地回道,只要我不同意,这些隐形的乐器将继续在这个房间里拨弦、低鸣、敲击。‘你或可看得见,不过你绝对说不出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因为我已让你无法发声,那就跟切掉你的舌头没什么两样。’”
“第二天,我想去提醒我的哥哥,结果,一切就像魔法师所说的那样,当我张开我的嘴想说出这件事时,我的嘴唇就好像被紧紧地缝在肉里,而我口中的舌头,也是丝毫动弹不得。可是,我却可以开口要求他们把盐递过来,或是谈谈恶劣的气候,这让我非常懊恼,我哥哥根本就觉不出有什么异状,他还是无忧无虑地继续和他的新朋友一起打猎,留我独自坐在家里的炉边,沉默地烦忧着即将发生的事情。我一整天就这样坐着,到了傍晚时分,长长的阴影笼罩在城堡的草坪上,最后一线阳光若有似无的,冷得刺骨。我心里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于是我跑出城堡,来到了黑暗的森林。就在黑暗的森林中,魔法师出现了,他一手牵着他的马,另一手则牵着一只高大的灰色猎犬,那猎犬极度忧伤的面容,我前所未见。他告诉我,我哥哥突然消失不见,说不准会有多久,但短时间之内是不会回来了;他留下我,以及这座城堡,让我来照顾他,也就是这位邪恶的魔法师。他很高兴地把这件事告诉我,好像无论我相不相信,都无关紧要。我说,我绝不屈服于这种卑鄙的行径,我希望可以听到自己不被打断的声音,而且充满自信,因为我害怕自己的嘴唇会再度被封锁而无言。就在我开口说话的同时,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那只灰色猎犬的眼中落下,愈来愈多,愈来愈沉。此时我已隐约知晓,这只猎犬就是我的哥哥,他被置入了这个只能逆来顺受、无可奈何的形体之中。我一气之下就说,我以良心发誓,从此不许他再踏进我的家门一步,也不许再靠近我!然后他说,我果真已明白了这个道理,倘若没有我的良心,他是万般不能,不过如果我愿意给他机会,他一定会奋力一搏,得到我的心。我厉声回绝,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他永远别奢望。于是,他非常生气,威胁我,若是不顺从,就要让我终生无法言语。我说,如果没有了亲爱的哥哥,我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而且再也没有什么人会让我想开口说话。于是他说,等我被关在玻璃棺材里一百年之后,就会明白事情是否真是如此。他做出几个施法的动作,然后城堡就渐渐收缩、变小,一如你眼前所见,之后,他又做出一两个施法的动作,一如你眼前所见,城堡就被关在玻璃墙里了。至于我的臣民,那些奔跑中的男仆和女佣,他则将他们一一禁闭在玻璃瓶里,一如你眼前所见;最后,他把我关进了一只玻璃棺材,也正是你发现我时闭锁着我的那只棺盒。现在,如果你想要得到我,我们就得赶在魔法师回来之前,离开这个地方,因为他偶尔会回到这里,看看我的心意是否已有所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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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7)
“我当然想要得到你。”小裁缝说道,“你是应许给我的奇迹,你因我那把消失无踪的玻璃钥匙而得到解救,何况,我也已经深深地爱上你。只是,为什么只因为我打开了那只玻璃棺盒,你就愿意接受我,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而且,如果你真能回复到原先的地位,那时,你的家园、土地和人民,全都再度归属于你,我相信,你自然会重新考虑这件事情,你会一如先前所愿,独身而不婚。至于我,双眼能够见识到你那独特的金色细发,口唇能够碰触到你那至为白皙、至为细嫩的面颊,实在已经觉得足够了。”或许,你会这么猜疑,我亲爱的、最天真的读者,到底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体贴呢还是诡计?这位小姐明明都已经那么郑重地、完全自愿地要把自己托付给他,而且,这座花园城堡眼下虽然细小得得用别针、细针、拇指甲、顶针来测量,但是,它毕竟是那么豪华气派,绝对没有人不期冀自己能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一生。这时,美丽的小姐脸红了,洁白的双颊上透出一抹暖洋洋的玫瑰红,她似乎低声细语地在说:既然是魔咒,就有魔咒的法则,也就是说,若在顺利地打破玻璃棺盒之后得到亲吻,无论那吻是不是出于自愿,那一吻就等于是承诺,一如亲吻向来所代表的意义。正当他们彬彬有礼地针对这个有趣的情况,彼此辩驳着人情义理,一股声响快速前冲,美妙的弦音阵阵响起,这位小姐显得十分激动,她说魔法师即将到来。至于我们这位主角,则是感到灰心丧气、惊恐万分,因为他那位灰苍苍、矮小的良师,完全没有针对这件可怕的事情给予任何指示。不过,他终究还是一心惦记着,我一定要尽一己之力,来保护这位小姐,因为我对她有难以言尽的义务和责任,而且,无论是好是坏,我都已经将她从沉睡与无言之中解救出来。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手边有的就只是他那锐利的缝针与剪刀,不过,他忽然想到,他可以利用碎掉的棺盒碎片来制造武器。于是,他拿起最长、最尖锐的裂片,再裹上自己的皮面围裙作为手柄,然后就静观其变。
魔法师出现在入口之处,身上披挂着的黑色斗篷旋转个不停,脸上的笑容凶恶已极,而小裁缝则不停地发着颤,手上紧紧握着他的裂片,心里揣想,他的对手是会与他来场不可思议的交战,还在他出手之时,就让他的手动弹不得。不过,另一方倒是持续前进,就在迫近之时,他伸出手,意欲碰触这位小姐。说时迟那时快,我们这位主角用尽毕生之力,朝着他的心脏,用力一击,玻璃裂片深深插入,他亦随之倒落在地。快看,他在他俩的注视下,不断地枯萎、皱缩,最后化为一摊灰色的尘土与玻璃粉末。接着,这位小姐轻声哭了起来,她说裁缝匠再一次救了她,无论如何,都值得她交出她的手。然后,她双手一拍,突然间,男男女女、屋子、玻璃小瓶,以及成堆的尘沙,一切全都凌空升起。他们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寒冷的山腰上,而最初那名灰苍苍的矮男子以及那只叫奥图的猎犬就站在那里。而你,我睿智的读者,你一定注意到、同时也已发现,奥图正是那位被关在棺材里的小姐的哥哥所变成的猎犬。因此,她趴倒在他灰茸茸的颈子上,掉下了晶亮的泪水。当她的泪水与大灰狗面颊上流着的咸咸泪水交融在一起,魔咒立刻解除,然后他站在她面前,成了一名身着猎装的金发少年。他们相互拥抱,长长久久、用尽力气地紧紧相拥。同时,小裁缝也在灰苍苍的矮男子的帮助下,拿着两根分别从公鸡与母鸡身上取下的羽毛,触碰那只装着城堡的玻璃盒,随着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城堡以其原有的样貌重现眼前,有着宏伟的楼梯,有着难以计数的大门。接着,小裁缝和灰苍苍的矮男子又拔开了瓶瓶罐罐的木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