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困兽犹斗(1)
困兽犹斗
获过诺奖的英国大诗人T.S.艾略特说:四月是残忍的季节。林晓墨当文艺女青年的时候曾经对这句话耳熟能详,如今才知道原因并不是因为荒地上长着丁香,而是因为仍然未找到工作。荒地上长没长丁香她不知道,她心里正长着草呢。古人说未雨绸缪,古人还说凡事预则立,古人接着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古人说的这些话林晓墨经常是拣她爱听的听,如今发现那些她不太喜欢的名人名言才是从摔了跟头的前人嘴里磕出来的。人在憋屈的时候常会情不自禁地捶胸顿足,如今林晓墨心头便经常冒出一些后悔不迭,例如:
“为什么没有提前去找别的工作?或者去找个什么地方实习?”
原本以为研究所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导师年轻时候曾在那个研究所蹲了八年,主要的著作都是那时候酝酿的。出了学校进研究所,简直是条顺理成章就坡下驴一点不带拐弯儿的光辉大道。再说,晓墨这些年眼睛里看见的和耳朵里听见的,都是读书的人:学校里的老前辈出专著的时候,常会在前言中谦虚地说自己是个废物,除了读书外什么都不会。到找工作的时候,晓墨才明白过来那不是谦虚,那是实话。没人跟她说过到了学校外头该怎么着的事儿,而她也因为早就有了“研究所”而放松了警惕,没理会过“毕业”这茬儿,跟局外人似的看着满校园人套上西装装样儿,表演踌躇满志,随时准备冲上社会大施拳脚。她爹妈给她一贯的教育是傻人有傻福,啥人有啥命,车到山前必有路,有福之人不用忙是你的就是你的,可从来没告诉过她万一到时候不成怎么办。
“为什么不考博?”
随即这个想法遭到了自己的鄙视。前两天学校刚出走了一个28岁的博士,原因是他老人家长到今天还没赚过一分钱,生生吃爹妈到28岁,吃到自己实在内疚不过就生了比较严重的抑郁症,又没勇气自杀,留下一封信让人不要找他,瞬间自我蒸发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林晓墨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念博士但不是现在,也不会因为要躲避就业而去念,否则博士毕业还找不到工作,之后就没有什么“壮士”“烈士”之类的可以去读了。
林晓墨这两天想得最多的是命运的偶然性问题。她本来以为可以在学校或者研究所戴着酷似西蒙娜·薇依的黑边眼镜闲逛到底,却由于一个预想不到的意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一怒之下,林晓墨抛弃了那副很有个性的眼镜儿,出去找工作的时候就戴隐形。
戴着隐形眼镜风姿袅娜的林晓墨前去面了一家房地产公司,顺利通过前几轮淘汰赛,在最后一个环节,遭遇了“群殴”事件:即一群进入最后环节的人围着一张大桌子各自陈述,被围绕周围的数十面试官打分。群殴过程中群情汹涌,每个人在摆出的从幼儿园至今所获朝阳区好儿童北京市三好学生四川省优秀班干部奖、列举自己所拥有的从唱歌到扔铁饼的全部特长、掰着指头数所荣任的学生会职务的同时,还不忘找出别人陈述中的破绽并三言两语攻击之。别人有学历比自己高的,就说太多的专业知识其实没用,人际关系其实最重要;别人有年年拿奖学金的,就说自己上学的时间参加了无数社会实践最看不上那些读死书的人;别人有从高中到研究生一路保送的,就说自己经历过中考、高考的历练心理素质比较高。一场近身肉搏下来,林晓墨发现自己除身上添了几处外伤外一无所获,不禁冷汗直流。林晓墨认为自己不适合这种面试的方式,并以对何威利的加倍鄙视回报这次被殴经历:以前以为面霸是个中性词,现在才知是完全没有人性的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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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困兽犹斗(2)
她还去面了一个据说解决北京大兴户口的图书公司,但被人要求实习至七月底才能决定去留,决定放弃;
她又面了一个文物古迹学会,会长对她发表在《哲学》上的文章大为赞赏,于是林晓墨便直入主题问户口,被回答说没有,在她决定放弃后的N周内,还经常接到会长电话,要求她跟随学会游山玩水至七月底(也就是说耗到她无法找别的工作为止),林晓墨拒绝之;
最后一个机会看上去非常好:《哲学》杂志招编辑!林晓墨以为上帝对她开了眼,丰田车终于开了路,便带上论文赶了过去。她发现这个奇怪的单位坐落在一栋旧式的居民楼中,但又显然不是那种租民房办公的皮包公司,那老楼原本就是他们家的:从地下室到地上3层都是他们的办公室,只不过中间夹塞儿住了几户名字耳熟能详的退休老学者,她往楼上走的时候正遇上了其中一位哆哆嗦嗦地下楼买菜。又在进门的那一刹那发现竞争者中居然有他们班已经考上博士铁定不找工作的某男,不住地心头纳罕。
在做那套很像是哲学概论考卷的试题时,他们这些人的耳根子始终没清静:有一个青年男人在另外一间屋里跟一老年男人吵架,为的是后者让他看的那份稿子,其实不应该归他看。他们做了俩小时考卷,那青年男人就满怀愤慨地嚷嚷了俩小时。
“米利都学派的代表人物是谁?他有什么观点?”
“你听清楚了,你没资格!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看?为什么不找刘大看?刘大出差了,可是他明天就回来了,没有什么非得今天看不可的理由!你给我听清楚,你有什么资格……”
“龙场悟道解决的是王阳明理论体系中的什么问题?”
“刘大不看,凭什么就给我看?我的方向就不是这个方向,这样的稿子不找刘大看,找谁看?你没资格指使我,你说,你有什么资格来指使我?为什么偏偏指使我?为什么不指使刘大?为什么不指使其他人?”
青年男人的怒叫中夹杂着老年男人的声音,他就说一句话来回来去地说:“旁边还有学生来考试呢,你什么影响!”高低两个声部好似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双协奏,隔了一间屋子听,有时此起彼伏有时一齐轰鸣,既错落又和谐。
林晓墨做完卷子到地下一层一间屋里头等候别人面试的时候,看见那老年男人也随后进来了,对屋里坐着的一位大妈诉苦道:“赵四过来跟我吵,说那份稿子不应他看,他早不吵晚不吵,那么些学生过来考试,什么影响!”大妈慰之,老年男人唠叨半日终于走之,大妈便转而同晓墨谈起他们家儿子的高考择校问题。俩小时后,他们班那个博士男生终于从屋里面出来了,轮到林晓墨了。林晓墨等得天昏地暗又被大妈说得头晕目眩,才终于进了那间紧紧关着门儿的办公室。
“学什么专业?”
“导师是谁?”
“今年贵庚?”
林晓墨回答完这几个问题,发现面前几个男女都呆看着她无话,立即敏感地觉察到气氛不对,大概还有一秒钟他们就得请她出门儿了。联想起刚才他们班的某某在这屋呆了这么久,并且一屋子好几个年龄分布在30~50之间的女的,只有一个男的还既矮且挫且气矮半截,便隐约猜知这个部门的女人们想趁这次招聘之机给编辑部顺一模样好的男的。林晓墨实在不甘心,便在他们的逐客辞即将出口的前夕抓紧时间说:
“我以前在《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