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说着,忽然间像一头猎豹般朝方征扑来。她明明失去了力量,动作一瞬间却出奇地矫健,这或许和她从前日日夜夜的训练密不可分。饶是方征机敏先察,又时时防备,只后退了一步,就被她两只手挥到面前。
方征看到她的指甲里有灰黑色的东西。瞬间洒出金钟罩挡了一下,毒粉扑撒在空气里散开。方征屏住呼吸,猛然掐住她的脖颈收拢。但流云的鞋也踩到了他的小腿上。
她鞋尖上似乎也藏了什么锋利的东西,正想努力割开方征绑腿上的皮革。还好方征用野牛皮制成的,十分坚固,她力气不够,才没能刺进去。
“这就是了……”方征放开一点流云的脖子,让她勉强可以喘气,她断续用沙哑的嗓子咳道:“男人力气从来就比女人大。如果你是个女人……我已经刺穿你的小腿了……像你这样的男人……绝不能让她启用……”
方征嘲讽笑道:“该说忠心感天动地吗?那个大国主如此对你,你还替她考虑,拼了命的杀我。我猜你这些毒粉也是在这小屋子里想法子捣弄出来的,这么小的地方,很伤身体,断后路啊。值得吗?”
“才不是为了她。”流云不屑地呸了声,“我只是为了祖姜。我不需要后路。我有十八个女儿了。我从十六岁开始,每年都会生一个。我在昆仑山里练兵,每年接触到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我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那些会像猛兽一样把人撕碎的东西……她懂什么。她嫌累嫌辛苦,只有一个女儿。到处去救济、提高什么奴隶地位,天天想着如何让国民感恩戴德,还自以为很英明。她还有脸嫌弃从前的国主们太凶暴。我真想把她单独丢到山下一天,让她知道祖姜外面的男人,不凭借身份地位捧着她的那些男人,真正的嘴脸,究竟都是什么货色。”
方征不禁升起了一个念头,在祖姜这样的地方,像流云这样的人,才能真正成为合格的领袖吧?她口中的大国主行事,或许在后世和平的年代,会是一位仁慈的君主,却不适合残酷的山海时代。
可惜已经晚了。流云已经从政治权利中心跌落。方征仿佛能看到祖姜衰亡的预兆。
方征不会同情一个敌国的政权,但他想到了那天被治安团打秋风的小屯庄,他同情那些辛苦的百姓,无论男女。方征道:“你们大国主,如果真的愿意为百姓考虑,行善救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国主的心是好的。”流云气道:“但一个国家的领袖,绝不能是吃草的动物,她必须凶暴得足够有力量。二国主在这一点上有天赋,但她太过狭隘狠毒,而且愚蠢。迫不及待地把我毒成废人……很多人都对她寒心了。我从前假装哑巴的时候——”
方征掐着她的脖子问:“装哑巴?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你们昆秀营的规矩吗?”
流云讽笑了下:“你觉得,刚才我说的话有道理吗?那是我二十岁的时候就说过的话,当时在昆仑山深处的兵营里,对面只有她们两个人。大国主还只是继承人,她听完之后对我说:流云,你以后,就不要说话了。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两年前交出昆秀营。我可以忍着不说话。只要我还有兵权。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去做就好了。可是她竟然为了‘提高男性地位’那种愚蠢的理由,罢黜了我。还美其名曰让我养伤休息,咳咳。”
方征一边感慨着她的遭遇,又想到了子锋。流云这种忠心为国不说话的理由,对于子锋并不适用。在远离一切眼线的地方,子锋没有必要恪守着他自己毫无归属感的秘密。
流云忽然又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连子锋。他从前从虞夷流落,被大国主派出去做事时,你曾救过他。你后来一定很气愤。但你还不了解男人?男人就是这种生物呀。”
流云能力强悍,对祖姜又忠心耿耿,但她对于男人的偏见,也已经到了十分极端的地步。
方征冷冷道:“你有你的经验,但那只是你自己的感受罢了,不能一概而论。”
流云道:“连子锋的声音,我听过,他也没有失音。至于他为什么不说话……”她忽然狡黠笑了笑,“我永远,永远不会告诉你。”
方征一听到这话就害怕她自杀,连忙撬开她的嘴。虽然没有搜索到毒囊,但此后流云真的不说一句话了。她拍打着院门,那些卫兵这才打开。她们心有余悸地望着打斗后狼藉的场面,赶紧把方征拖了出来。
“为什么!?”方征困惑地大声问。
流云神色复杂,缓缓关上院门。她那苍白的皮肤上,浮现出发力过后的虚弱红晕。
——男人都是卑劣又残暴的生物。世上不应该有那样的男人。
牵心虫会听取记录,定期向大国主“汇报”。那是一种像蜜蜂般转圈,复杂得多的“虫语”。属于祖姜代代流传的神秘驭术。
自从那玩意在连子锋心口上苏醒,流云就再也没听到他说话了。推说嗓子不好,贯彻手语指挥,战场上更能出奇制胜等等,也就骗得过大国主。对于深谙此道的流云来说,知道是肤浅的理由。
他定然也有相似的,为了在心中守护什么,而绝不开口的原因。她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困惑又不服气地想,男人都是畜生,不配有坚忍痛苦的牺牲和辛勤绵长的付出。
不配有——她所不知道的——守护一人,万水千山、夜以继日,九死不悔的深情。